雪兰凝眉看他,转身就走。
“雪兰?雪兰你别走,你再陪我呆一会,就一会好不好?雪兰,我好不容易等到你来看我,你别走,在陪陪我好不好?”王少钧哀求着。
这副情景,让她想起了很久之前的自己。爱一个人真的会让自己变得如此卑微吗?卑微到尘埃里,连自己都看不起自己。可有时候,她就是想让他多看她两眼,多说几句话罢了!
她对待王少钧,一如穆百里对待她,终究是居高临下的不平等。
是故看到王少钧这般,雪兰便想起了自己,油然而起的厌恶。厌恶王少钧,其实何尝不是在厌恶自己。
可这陷入深情的一厢情愿,又有几个人能保持最初的清醒呢?都不过是自欺欺人的卑微,恨不能将心肝掏出来,捧到他面前。
雪兰没有再回头,即便身后的王少钧苦苦哀求,她依旧心如寒铁。
走出地宫,这才松了一口气,可这心里的阴霾再也无法消散。
深吸一口气,她敛尽容色,抬步去找穆百里。活人蛊的方子没问题,但是炼制过程存在缺陷,这问题她是必定要上报的。
如此也才能再见他一面,哪怕只是多看一眼也好。
可有时候,你想见的人,最想见的却不是你,这不是自寻悲哀吗?放不下,得不到,大概就是这人世间,最纠结的悲凉所在。
穆百里如今担心的倒不是活人蛊,那东西也不急于一时,他担心的是刑部,是赵无忧该如何对付赵无极。赵无极被提入刑部大牢,这意味着他算是进入了赵嵩的手中。赵嵩势必不会让赵无极死,那自然有千百种不会死的法子。
赵无极下狱,最担心的莫过于赵嵩本人。
丞相府内,气氛冷凝。
“相爷,要不卑职去把人提出来?”陈平道。
赵嵩长长吐出一口气,“提出来?谈何容易!皇上亲自下旨要清剿无极宫,如今他身为无极宫的头目,当其冲受到了瞩目。赵无忧这一招下得够力道,竟然让五城兵马司的人搅合在内。否则若只是她一个小小的尚书府,还不够资格跟本相对着干。”
陈平蹙眉,“那现下就没有别的法子了?”
“法子不是没有,只不过不能眼下进行。该走的关道还是得走,不然皇上跟前,本相不好交代。”赵嵩眸色微沉,“已然入了刑部大牢,剩下的就看刑部尚书有没有这本事,接下这烫手的山芋。”
“说是云筝已经有孕在身。”陈平压低了声音开口。
赵嵩嗤笑两声,“不过是个伺候人的贱丫头,也配吗?”
闻言,陈平俯,“终究是输在了女人的手里,听说就是这丫头出卖了大公子。”
“自古以来红颜祸水,越是漂亮的女人,越危险。”赵嵩眯起危险的眸子,想起了那年那月,那个惨死的女子。
当初要不是杨瑾之心软,时时刻刻的阻拦他,也许今时今日就不会是这样的局面。为了顾全大局,他也答应过她,不会在她有生之年动赵无忧分毫。而杨瑾之的承诺,便是此生都不会将真相告诉赵无忧,永远不再踏出云安寺半步。
这在赵嵩看来,简直就是妇人之仁!
是故至今想起来,赵嵩都觉得咬牙切齿。不过是个臭丫头,却教自己的夫人改了性子,到最后宁愿死也要成全她。
“可她肚子里终究是赵家的骨肉,是大公子的孩子,相爷觉得该如何是好?”陈平犹豫了一下,“听说尚书府那头也在准备着营救之事,大概是想从这丫头的嘴里掏出点东西来。”
“赵无忧不是心慈手软之辈,除了她母亲,谁都牵制不了她,是故她不是因为念着旧情才去救云筝。没有目的,就不是赵无忧。”赵嵩眯起危险的眸子,“只要赵无忧敢把人提出来,就杀了那贱丫头。”
陈平骇然一怔,“可是相爷,云筝肚子里的孩子……”
“只要人还活着,什么样的女人没有?还怕没有孩子?”赵嵩冷然,“云筝是尚书府的丫头,自小跟着赵无忧一道长大,这种人不该留在这世上。宁可错杀一千,绝不放过一个。否则早晚会成为一种威胁的存在,一旦她生下孩子,那无极就更没救了。”
他自身从不愿被女人束缚,所以他不希望自己的儿子也被女人束缚。一旦儿女情长,势必会功败垂成。男人就不该对女人有情,否则就是作茧自缚,是自寻死路。
丞相府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何必要一个伺候人的下贱东西?
陈平不敢再说什么,毕竟这是丞相府的事儿。自家相爷下的命令,他只需要服从便是。这云筝也是个可怜人,被赵无忧利用,迷惑了赵无极,如今还怀上了赵无极的孩子,却又成了一枚弃子。
没有了利用价值,也只有死了。
这两日,无极宫头目被擒的消息闹得很厉害,百姓自然是高兴的,虽然他们也不太清楚无极宫到底是个什么玩意,但既然朝廷觉得这是好事,那老百姓也就凑凑热闹罢了。
此事惊动了皇帝,皇帝自然是想杀了赵无极,毕竟这无极宫坏事做尽,还三番四次的追杀他的宠臣。皇帝下了圣旨,待刑部定罪之后,要将赵无极凌迟处死。
所谓凌迟,那就是三千多片的活剐,千刀万剐一片都不少。
尚书府很安静,丞相府也很安静,东厂、齐攸王府亦是安静如斯。
好像这赵无极一案,跟他们都没什么关系。这就给人造成了一种假象,那就是谁都不在乎这赵无极的死活,毕竟皇帝已经下了圣旨,无外乎也就是一刀子的结局。
板上钉钉的事儿,就没有必要再翻来覆去的说。
刑部戒备森严,但是仍旧没有人来问供。
云筝坐在牢里,与赵无极关在一处。如今的赵无极一直处于昏迷之中,全赖温故的药所赐。也只有这样,才能让她安安稳稳的待在这里。
只要赵无极醒转,估计就该开始提审了,然后她的噩梦就会降临,哪里还会有今日这安静的时光?烛光摇曳,她坐在木板床边,伸手抚上那张丑陋的面庞。
那一道长长的疤,就如同他内心深处的丑陋。然则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试想一下,如果当初他不曾被人带走而是一直留在他母亲的身边,是否就不会有今日的后果?
她想起了那些在他身边的日子,如同梦一般,历历在目。
在赵无忧的身边待久了,往往会养成一种猜人心的习惯。她知道赵无极最缺少的是什么,那便是关爱。一个十**岁的少年人,独自坚韧的成长,不管什么都必须自己担当,所以最需要的是被人重视,被人关怀。
云筝做到了,那段日子她不闻不问,尽量做一个贤妻良母。她给了赵无极家一般的温暖,给了他一个属于男人,属于丈夫的责任和安全感。
后来又因为有了身孕,她彻底了成了他身边最信任的女子。
并非素云筝有多漂亮,只是过刚易折,善柔不败。以柔克刚这东西,真是百试不爽。家的温暖,变成了赵无极的一种依赖,填补了他人性中的空缺部分。
云筝在等,等着尚书府的消息,她想着赵无忧应该已经在准备了。这几日她一直心里不安,整夜整夜的睡不着觉,就怕自己睡得太死,到时候错过了什么。
刑部戒备森严,若没有十足的把握,赵无忧也不会让素兮去。好在温故这大夫做得极为地道,给了素兮暂时压制内伤的药,但这药的药效也只有三个时辰。
是故,素兮必须早去早回。
所幸素兮恢复了九成,入这刑部大牢也算是容易。毕竟这刑部这么大的地方,也不全然是赵嵩的人。赵无忧不是傻子,这些关键部门,自然得安排一些人混入。
只要避开这些惹人厌烦的守卫,便已经有人在大牢内接应。
素兮身着狱卒的衣裳,谨而慎之的来到了云筝的牢门外头。因为是重要的囚犯,还是死囚,所以这个牢房与其他的牢房是刻意隔开的。这是赵嵩的意思,不许犯人与任何人接触。
“云筝!”素兮一声轻唤,云筝骇然回过神来。
乍见素兮就在外头,云筝已经无法形容自己此刻的内心激动,“素兮?”她欣喜的抓着栅栏,眸中噙着泪,“是公子让你来的?”
“是!”素兮颔,“公子在外头等你,今夜就会送你离开。”
“离开?”云筝愣在当场,“公子要送我走?”
“你不能再留在公子身边,甚至于不能留在京城内。公子已经为你想好了退路,只要把你送出关外,你就安全了。以后山高水长,你便是自由了。”素兮深吸一口气,打开了牢门。
云筝却站在那里,愣了半晌才回头看着木板床上赵无极,“那么他呢?”
素兮眸色微沉,从腰间取出了一枚药丸,“只要给他吃下这东西,他就会醒过来,到时候只要犯人逃狱,就可以格杀勿论。公子说过,要给他留有全尸,免得到时候去了下面不好看,会吓着夫人。”
语罢,素兮缓步朝着赵无极而去,“今夜无星无月,格外的漆黑一片,最是适合做这样的事儿。云筝,你别担心,公子不会……”
下一刻,云筝拦在了跟前。
素兮一愣,“你要做什么?云筝,你想背叛公子吗?”
“若我有心要背叛公子,就不会等到今时今日。”云筝苦笑,有泪缓缓划过面颊,“其实从一开始我就知道,这是一条不归路,我求过公子,可是公子没有应允。我不过是想留在公子身边伺候罢了,却不曾想,缘分尽了的时候,谁都无能为力。”
“很庆幸公子至今还是信任我的,即便那么多次,我亦被赵无极蒙在鼓里,眼睁睁看着他伤害公子。到了今日的地步,云筝最后悔的是不能再伺候公子左右。”
素兮松了一口气,“你让开,等给赵无极喂了药,我很快就带你走。”
“还能去哪呢?”云筝笑得微凉,“我哪儿都不想去。”
素兮蹙眉,“你疯了?不离开京城,你就只有一个死。丞相府的人不会让赵无极死的,但你——必定难逃一死。如今除了公子,谁还会顾得你的生死。”
“正是因为这样,我才不能成为公子的负累。”云筝泣泪,“把药给我吧!剩下的事情,我来做。”
素兮犹豫,她的时间不多,只有三个时辰。如果把药交给云筝,那一切就省事多了。可是……她不是赵无忧,下不这样的决定。
赵无忧对云筝的信任,和素兮对云筝的信任是有所差别的。
一个是从小一块长大的情义,一个算起来只是共事罢了!
云筝从亵衣里头的缝隙里,抽出了一片东西,那东西缝在里头,谁都没有现,“这是我被擒之前那天夜里写的书信,原本是想飞鸽传书的,但后来怕有意外,所以一直缝在亵衣之中贴身收着。烦劳素兮姑娘替我交给公子,务必亲手交到公子手上。”
素兮愣愣的接过,小心的收了起来,“你真的想好了?”她时间不多,再不动手就来不及了,“外头已经安排好了,是成是败就在此一举。”
深吸一口气,云筝缓缓跪地,朝着素兮磕了三个响头,“云筝拜别公子。”
闻言,素兮俯身蹲下,“云筝,我问你一句话,你要如实告诉我。你到底是因为公子而做了这决定,还是因为赵无极?”赵无忧那头若是问起,素兮必须有个能让她满意的答复。
云筝笑了笑,“我是为了公子。”
素兮抿唇,然后长长的吐出一口气,将解药交到云筝的手中,“我不是公子,不知该不该信你。但若是公子在场,我想着她是愿意信你的。你们相依相伴了那么多年,情义比我深,你当不会害她,否则也不必在这里待着。”
“云筝,这是你自己的选择,你莫后悔!”素兮往外走。
云筝捏着手中的药,泪眼朦胧的望着素兮离去的背影,含笑垂泪,“云筝无悔。”
云筝此生,生是公子的奴婢,死是公子的魂。不管是从前还是现在,都是不可更改的誓言。
此生,无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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