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无忧笑了笑,“是啊,这么大的园子就我自己一个人住。不过以后,妞儿陪着大哥哥一起住。”
“大哥哥,我真的可以住在这里?”妞儿欣喜若狂,孩子的喜怒哀乐是最真实的。在他们面前,那些争名夺利与尔虞我诈,都会变成一场可笑的滑稽剧。
“以后妞儿陪着大哥哥,这儿就是妞儿的家,大哥哥就是你的亲哥哥。”赵无忧带着妞儿去了月牙阁,偌大的月牙阁,赵无忧早就命人把月牙阁收拾出来。
推开门,里头的家居摆设一应俱全,都是崭新的。
赵无忧带着妞儿进门,“这儿紧挨着温大夫的药庐,你若是觉得身子不舒服,也能及时有个照应。”她蹲下身子,温柔浅笑,“妞儿,大哥哥平时很忙,未必能每天都陪在你身边,可你若是喜欢,便来听风楼找我。”
“当然——”她顿了顿,面露难色,“如果你想走,尚书府内也不会有人敢拦你。”
妞儿当然不懂赵无忧的意思,歪着脑袋看着赵无忧良久,“大哥哥这话好奇怪,妞儿不懂。”
赵无忧笑了笑,“妞儿现在不懂没关系,大哥哥只是提前把话说清楚,你得记在心里。大哥哥不管做什么都有迫不得已的苦衷,妞儿若是觉得大哥哥做的不对,可以离开大哥哥,大哥哥不会伤害你的。”
“妞儿知道大哥哥不会伤害我,所以更不会离开大哥哥。”妞儿深吸一口气,“妞儿不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可也听过员外家的那些事儿。员外家姨娘多,小姐公子也多,所以难免会有争斗。妞儿不是傻子,妞儿知道大哥哥在担心什么。”
“大哥哥守着这么大的院子,肯定会有人来抢。大哥哥的身子不好,自然是抢不过他们的。可是大哥哥聪明,妞儿知道大哥哥不管做什么都有迫不得已的苦衷,可妞儿是大哥哥救下来的,不管发生什么事,妞儿都要陪着大哥哥一起。”
赵无忧微微红了眼眶,孩子的话是最天真的,他们的想法是最直白的,不会跟你绕弯子,心里怎么想,嘴上就怎么说。他们不会害人,可越发懂事的孩子,越让人心疼。
轻轻的抱紧妞儿,赵无忧哽咽了一下,“以后,大哥哥教你读书写字,你想做什么,大哥哥都会替你办到。”她牵着孩子的手,缓步走到了书桌前。
妞儿瞪大眼睛,欣喜若狂的盯着桌案上的文房四宝,伸出去的手顿了顿又缩了回来。她现在只有一只手了,能读书写字吗?
赵无忧将狼毫笔塞进她的手里,“拿着!这就是为你准备的,以后会有专门的先生来教你读书写字。你若遇见不懂不明白,便来听风楼!”
“大哥哥,妞儿真的可以吗?”原本的欣喜,都化作此刻的紧握。妞儿是喜欢读书写字的,那也是她一直以来的梦想,可梦想近在眼前之时,她却犹豫了。这种心态很像是近乡情怯,反倒有些不自在。
赵无忧牵着她走到书桌前,教她如何握笔。
云筝已经铺开了白纸,将镇纸整整齐齐的压好。
“准备好了吗?”赵无忧低眉望着站在跟前的孩子,这才捏着她的手,缓缓写下两个字。
“大哥哥,这是什么字?”妞儿第一次写字,只觉得这种感觉格外奇妙,整个人都显得很激动。
赵无忧望着跃然纸上的两个,“你就叫妞儿,没有大名吗?”
妞儿点点头,“娘一直都这么叫的,娘说女孩子不需要什么名字,能有个称呼就行。”
“你以后跟着大哥哥,就得有名字。这两个字就当你的名字吧!”赵无忧将白纸拿起来,“古人云,失之东隅收之桑榆,福祸相依之。以后,你就叫桑榆吧!”
妞儿欣喜,“我以后就叫桑榆。”她不知道桑榆是什么意思,可她知道大哥哥给的,必定是好字。她本没有姓名,如今终于有个属于自己的名字。
“一路上累坏了吧!”赵无忧含笑抚过孩子稚嫩的脸庞,“今晚好好歇着,明儿我让温故带着你出去转转。”
“大哥哥不一起吗?”妞儿望着她。
赵无忧有些无奈的轻笑,“大哥哥最近事儿多,没办法脱身陪你。”至少在事情没有结束之前,她可不敢堂而皇之的带着孩子出现在京城的街头,这对自己对妞儿都没好处。
可有些事,暂时没必要让孩子知道。
妞儿点点头,“桑榆会习惯大哥哥的生活方式。”
赵无忧笑了笑,“桑榆那么懂事,大哥哥很高兴。这京城内外,你必须遵纪守法,不要叫人钻了空子。听明白了吗?”
“桑榆明白!”妞儿盯着她,有些惧色。
“但——”赵无忧冷了眸,“如果有人敢欺负你,你也别怕。该打的时候你别手软,记住,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自己把握好分寸,学会用聪明人的方法,去惩罚那些欺负你的人。”
妞儿敛眸,“桑榆记住了。”
深吸一口气,赵无忧把妞儿交给温故,这才轻咳着走出了月牙阁。
“公子,这妞——这桑榆小姐似乎有些不同寻常。”云筝道。
赵无忧一笑,“人都是一样的人,有什么不同寻常,只不过她对我的意义不一样。”到底哪儿不一样呢?约莫是在这孩子身上,看到了人性中残存的善良。
赵无忧没有善良,所以她很珍惜这最后的一点仁善。
轻叹一声,人这一生寻寻觅觅的,总是自己可望而不可得的,所以得不到的永远是最好的,这句话真的一点都没错。
赵无忧站在回廊里,瞧着南苑的方向,过了今夜——也许就会变得不一样了。
回到听风楼的时候,云筝发现自家公子的神情似乎有些不太对劲,站在回廊里眺望着远方。她不知道公子在看向哪个方向,只不过那眼神好像有了片刻的混沌与黯然。
只是一个眼神捕捉,云筝的心头便突然漏跳了半拍。
公子这眼神……
赵无忧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有那么一瞬,竟然出现了某种眺望的神情。是期待吗?还是什么呢?她自己也分不清楚,最后是有些懊恼的黑着脸进了门。
到了夜里的时候,南苑那头还真的出了事。
赵无忧早早的歇下,为的就是夜里能应付这些事。是故当奚墨来报,南苑出事之时,云筝快速伺候赵无忧更衣。
“公子!”云筝将披肩覆在赵无忧身上,“夜里凉。”
赵无忧点点头,疾步往外走。
南苑有打斗声传来,赵无忧来的时候,里头的交战才刚刚结束。夜里风凉,她不断的咳嗽着,站在南苑门外幸被云筝搀着。
蓦地,里头传来含音的疾呼声。
闻言,赵无忧扭头看了云筝一眼,疾步朝着门内走去。
尚书府的内卫已经将刺客清剿干净,此刻正在收拾残局,见着赵无忧进来,当即毕恭毕敬的行礼。影卫统领上前,“公子!此处不安全,还是请公子回听风楼去吧!”
赵无忧轻咳两声,微光里面色泛青,“都是些什么人,竟然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来我这尚书府找食,简直是岂有此理。”
“卑职与他们交过手,这些人大多数都是女子,为首的身上还有这个。”影卫统领毕恭毕敬的将一枚玉牌双手呈递,“好像是无极宫的人。”
“公子,这玉牌——”云筝错愕,“好像是无极宫。”
“夫人呢?”赵无忧问。
影卫统领俯首不敢吭声,赵无忧当着众人面,疾步朝着屋子里走去。
此刻,含音正坐在凳子上,上半身悉数趴在桌案处,房间内漆黑一片,约莫是因为方才的打斗,屋内进了刺客的缘故。
因为走得太急,是故赵无忧此刻不断咳嗽着。
“如何?”赵无忧快步走到含音身边坐下,伸手便去握她的手,骤然惊觉含音的手,似乎比自己的要凉薄太多。
屋子里光亮重起,云筝已经重新点燃了房内的烛火。
赵无忧这才发现,含音的面色惨白如纸,一双茫然的眼睛就这么直勾勾的盯着赵无忧。她的手死死摁着自己的小腹,鲜血沿着她的腿,流了一地。
不用想也知道,出了这么多的血,孩子必定是保不住了。
含音低眉望着自己脚下的血,“对不起,没能保住我们的孩子。”她出身江湖,一直过着刀头舔血的日子,所以生与死对她而言都没有多大的感悟。可是此刻,看到自己的孩子慢慢脱离身体,终究化作一摊血水,这样的感觉将永生铭刻。
赵无忧握紧她的手,脖颈处青筋微起,仿佛是极力压制,又好似带着少许悲凉。她扭头望着云筝,音色低哑的开口,“去请温大夫过来。”
云筝也被含音这一身的血吓着了,竟愣了愣。
“还愣着干什么?”赵无忧突然吼出声来,“让你去叫温故过来,没听见吗?”
惊得云筝慌忙行礼,撒腿就往外跑。
含音的身子晃了晃,一脑袋扎在赵无忧的怀里,晕死过去。方才刺客来袭的时候,她一时大意,以为自己的身子骨一直不错,便也仗着艺高人胆大,与刺客交手。
影卫出现的时候,她其实已经感觉到了不对劲。她当时想着,赶紧回床上躺着,可是没走两步,突然腹痛如绞。当鲜血涌出之时,她便意识到孩子出事了。
腹中的骨肉,还没来得及来这人世间看上一眼,便已化作一滩血水。
温故是来处理后续的,他知道赵无忧的意思,含音是绝对不能死的,是以温故极力的救治。
赵无忧站在门外的灯笼底下,负手而立。一袭白衣如旧,始终是那清浅寡淡的姿态。听得身后的脚步声,她不必回头也知道是谁。
“醒了吗?”赵无忧问。
温故摇头,“失血太多,这一时半会是不可能清醒的。能捡回一条命,也算是她的运气。”语罢,他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眼,“药量有些重,体质偏寒,是以血流不止。”
赵无忧低头,“又不是人人都像你这样医术高明,能保住性命便无恙。”
“不过经此一事,她此后都不可能再有孩子了。”温故说这话的时候,一直想在赵无忧的脸上找到一星半点的情绪波澜。
可惜,他失望了。
赵无忧始终是赵无忧,既然这些事都不过一场预谋,又有什么好惋惜,可怜惜的呢?含音本就是要死的人,如果不是赵无忧,此刻早已是黄泉路上的游魂。
“别让她死了。”赵无忧低低的道了一句。
温故点点头,“我知道,只不过——”
“不过什么?”赵无忧终于回头看他。
温故凝上她无温的眸,灯火微光里泛着一丝幽色,她就这样望着他,眼睛里无悲无喜,什么情绪都没有。可看在人的眼里,却比外头的风还要凛冽刺骨。
“你会不会后悔?”温故压低了声音,“杀戮太多,终有报。”
“你是说,我会有报应?”赵无忧瞧了一眼逐渐蒙上迷雾的天空,“若世上真有报应,那战场上死的千万众军士,又该跟谁讨要这笔血债?哪朝哪代的开国君王,手底下没有染过血?可他们有报应吗?”
“报应在末代皇帝身上。”温故轻叹。
赵无忧长长吐出一口气,影卫首领上前的那一瞬,她突然抽出影卫的刀,快速架在了温故的脖颈上。惊得一旁的影卫首领当即跪地,不敢起身。
这一刀,温故是可以躲开的。
赵无忧也知道他可以躲开,但他没有躲,而是站在那儿一动不动。
“就凭你这句话,我就可以杀了你。”赵无忧淡淡然的望着他。
温故挽唇浅笑,“你不会,因为你还需要我。”
赵无忧的刀子又往前少许,有嫣红之色沿着刃口缓缓而下。温故的面色有少许变化,只是这一双眸,仍是死死的盯着赵无忧。
她知道,他在赌。
很好,她也是喜欢赌的人。
“那你知道自己为何该死了吗?”赵无忧笑靥凉薄。
“知道太多,了解太多。”温故敛眸望着架在脖子上的刀刃,烛光里,刃口闪烁着利利寒光。赵无忧喜怒无常,如果她真的一时兴起,也许这刀子,就这么下去了。
那温故,便只有死路一条。
毕竟温故知道太多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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