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大的穹顶下, 神的羽翼张开,双手伸出,目光怜悯,似乎垂怜世人。
四周五彩的画窗开了小半, 阳光穿过昏暗的教堂, 照亮了神前的圣座。
静静地跪在神前,枢机大主教, 想起了自己还没有被冠上教姓以前的名字:吉伯。
他爹妈只是一对卑微的农奴,穿着用稻草、木片补缀的破衣烂衫, 只因半夜青蛙吵到了贵族睡眠, 便被勒令通夜在田里驱赶青蛙。
老爷们养的鸡鸭吃光了他们的庄稼, 也只能忍气吞声。
贫穷与饥寒,驱使着他们到处寻找食物。因为不小心挡了领主马车的道,被贵族拿着鞭子抽得血痕淋漓。没多久, 就因为伤口恶化,双双蒙神召唤。
他生着病的瞎眼老祖母, 摸到了儿子儿媳腐烂的尸首, 嚎啕大哭,渐渐没有声息了。
那时候, 他才五岁。
没有一个人在乎这个佃户的小崽子。
这样失去了亲人的穷人家儿童, 无论在乡下还是在城里, 都是活不长久的。
只有负责他们这一村庄的年老执事来做法事的时候, 吃惊地望到依靠在坟包旁的他, 怜悯地抱起他, 说:可怜的孤儿,神将是你的父亲。我们都将是你的兄弟姊妹。
蓬蓬松软的白胡子,带着发霉的松木味道的黑袍,温暖的怀抱,他都记了大半辈子。
后来,他从神学院毕业,刚刚爬到主教位置的时候,曾回去过这个教区,试图寻访这位执事,却早已寻不到了。
咯吱——教堂的门打开了,轻手轻脚进来了几个白袍主教。
大主教的回忆被打断了。他望向进来的主教们,语气和蔼亲切,就像是一个看着自己得意后辈的老人:“怎么了?”
他一生未婚,一心奉神,对他来说,神教的后辈们,就跟他的子孙没有太大的区别。
为首的白袍主教年约四十左右,面目严肃,行止古板谨慎,是他最疼爱,视作接班人的后辈,叫做阿尔文。
“情况不太好。”阿尔文低声道,踌躇片刻,他终于忍不住向大主教道:“王党提出,只要我们愿意承认国法高于神法,并适当地做一点小小的让步、改革......”
“阿尔文。”大主教的声音严厉了起来,“谁对你说了什么?”
阿尔文的眼圈有点儿发红:“没有人对我说什么。可是,我们的教兵......死得太多了......他们也都是,也都是神的子女,是教中的姊妹兄弟......”
“之前,约瑟夫也因为对安娜.林实施火刑,被人杀死在了祭台上......”
教堂外,硝烟中,不停地有年轻的教兵在自焚或者被枪击后抬回来,他们痛苦的年轻稚嫩的面庞,充满光彩地望着神像,相信自己为神而战,死后将去往神——父亲的身边。
“大人,我是亲眼看着不少孩子长大的......我把这些可怜的孩子收容到济贫院中,孤儿院里,一点点教着他们神典,抚养他们长大。”
阿尔文出身小贵族家庭,父母都是正直虔诚的神教徒,一生笃信教义,乐善好施。他自小深受父母影响。因为并非长子,也无法继承家业,阿尔文便在少年时代自愿出家,成为了修士。
他谨言慎行,守着教规,半生虔诚,在神教传统的布施,救济穷苦的教民方面十分用心。年来,往教会的孤儿院里收养了无数孤儿。
这些孩子没有父母,便将抚养他们的温柔的修女当做人世的母亲,将教育他们的修士当做凡间的父亲,把所有的教士当做兄弟姊妹。将神看作真正的,永恒的父亲。
他亲手送这些孩子去死了!
每看到一张失去温度,戴着圣物的熟悉的年轻面孔,阿尔文便感到一阵阵极大的痛苦,古板的面容上竟然淌下了眼泪:“大人,我爱神,我爱神教,也爱教会的兄弟姊妹们。可是,自晚宴逆流开始,有太多的兄弟姊妹为之牺牲了......新任的教宗大人都已经远走海外了......我们也不能总是泥古不化,非要执行每一条教规。如果稍作改变......”
“住口!”大主教苍老的脸上浮现出怒容:“阿尔文,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你被自己的私人感情裹挟了!”
年迈的卢士特神教掌门人,从蒲团上站了起来,颤颤巍巍。脸上的坚定虔诚之色,使这张早已老去的面容,如同一块冷硬的大理石:“我亲眼看着长大的孩子,比你多得多。约瑟夫也是我带大的。”
他走到阿尔文身边:“孩子,如果我们退让了一步,承认人可以不通过神的使者而被审判,被救赎。那从此之后,将不再是神的天下。”
阿尔文猛然抬头,却听得一阵“啪啪啪”的掌声。
海瑟薇逆光站在教堂门口,正对着高大的神像。她放下手,弯着的眉眼,似乎在笑:“真精彩。好一个铁石心肠的大主教,”
阿尔文接到大主教的示意,收敛了失态,悄悄地后退了一步。
大主教盯着她,浑浊的眼中迸出精光:“不知布朗夫人有何贵干?”
“您真是固执。”听到这称呼,海瑟薇微微地笑了,“连这种时候,都要守着神典上每一条规矩。”
“妇女理应在丈夫的羽翼之下。即使阁下贵为女大公,也应当首先是布朗夫人。”
“好了。我不是来听你们这一套陈词滥调的。”海瑟薇理了理自己的手套,“大主教,我今天是替陛下来下最后通牒的。”
“反正晚宴逆流之后,贵教也早已退了一席之地。何不再退一步,下旨承认国法高于神法的既定事实,承认人可以不通过神的使者而被审判,被救赎。或者,我们不介意再换一位大主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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