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很冷。沐柏彻夜未眠,只想到了一个主意。圣旨。
他得去找皎皎,让皎皎去求来一份赐婚的圣旨。一来是容光,二来,忠孝两全,母亲便也没什么话说了。
只要接纳了皎皎,他相信皎皎会能让母亲喜欢的。
至于星儿表妹,他和皎皎绝不会亏待她,会为她置办厚厚的嫁妆,送她出嫁的。
沐柏想定了这想法,只待天明去求见锦衣王和皎皎。因着锦衣王积威日久,据刑部的同事说,锦衣王在刑部有个外号叫鬼王,是因为他明察秋毫心思电转手段万千,任何一点点的蛛丝马迹也逃不过他,随便看人一眼便知晓其心事,就像有他心通一般地可怕。沐柏想到自家母亲竟然反对,他真的见到锦衣王不露怯了才怪。
露了怯,又怎样面对锦衣王的责难。
他会不会不同意皎皎嫁过来?
沐柏一时紧张,一时忧恐,身体也一时热,一时冷的。
偏偏沐大娘也不是个普通女人。
她性情刚烈,人也能干聪明。沐柏想到的法子,她一晚上也想到了。
于是一大早,她将儿子的门“咯噔”一下在外面落了锁!
沐柏听到声音,跑下床想开门,开不了,跑过去想开窗,沐大娘先他一步在外面顶上了!
沐柏拍着窗子大喊:“娘!你这是干什么啊!”
沐大娘的声音冷静而嘹亮:“我这就去锦衣王府说清楚!只说你从小定了婚约,不能为了攀附权贵背信弃义!”
“娘!”沐柏嘶声道:“我爱慕皎皎,不是为了攀附权贵,更没有背信弃义!”
沐大娘没有理会他,抽身向外走了。然后在她锁住大门的时候,他听见儿子破窗而出的声音!
那个巨大的声音让她怔了怔。她有瞬间的恍惚迟疑。
儿子这是动了真格!
自己儿子的性格,她是了解的。从小丧父,又因着他们孤儿寡母一开始受人欺负,她的彪悍强势支应了门庭,也支应了儿子的人生。
她一个人面对了所有的苦,让儿子一心只读圣贤书。
儿子从小听她的话,从不忤逆她惹她生气。儿子从不吃喝嫖赌,没沾过女人,从来规规矩矩地念书,考秀才,中举人,中进士,入仕途。
说穿了儿子的性情很温顺,砸窗子跳出来,是沐大娘觉得不可思议的事!
可是越是这样,越是绝了她让苏皎皎入门的心。
一向听话的儿子,竟为了个不正经的女人,忤逆亲娘不顾一切了!
沐大娘是女人,而且是寡妇,她深知苍蝇不叮无缝蛋,那个苏皎皎若真个行止品行没问题,不可能被那些恶棍盯上,落下这么个名声!
寡妇门前是非多,她行的正坐得直,二十多年谁敢说一句闲话!
她苏皎皎一个未婚少女,有那么一个强大的兄长护着,还弄得声名狼藉,能是什么好东西!
不说别的,儿子这么一个正派的人,见了女人都躲着走,竟也被她迷得神魂颠倒!
想至此,沐大娘在大门外冷冷地道:“阿柏!我这二十年,辛辛苦苦养你长大,耗尽心血供你读书,你就是这样回报我的吗!那苏皎皎烂大街的名声,你丢得起这个人,我丢不起!想让她进门,除非我死!他锦衣王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别人怕他,我不怕!今儿不把话说清楚,我就撞死在他锦衣王府的大门前!我豁出这条老命,也要护住我儿清白的名声!”
“娘!”沐柏在院里拍着大门,喊道,“你这是干什么啊!”
沐大娘一脸决绝地悲声道:“我不管!都说位卑人微被人欺,这回便是下了圣旨,我也要拼死抗一抗!绝不能眼睁睁任凭锦衣王把他家嫁不出去的妹子甩过来祸害我的儿子!”
这般动静,又是非常安静的大清早,左邻右舍早被惊动了,齐齐出来看。沐大娘抻抻衣襟理理头发,一脸无畏肃然道:“各位街坊邻居大家做个证!从来婚姻大事,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那逆子何德何能,能让明月县主看中!我今儿去,就没想着活着回来,我倒要看看那锦衣王府,到底是如何欺人太甚!”
这件事,因一哄而上起,到底没有因一哄而上终。
住了好几十年的老邻居,不少人劝解沐大娘。
但是沐大娘要是个耳根软的,也活不到现在儿子中进士当官的光景了。
于是她一路孤勇,雄赳赳气昂昂而去!
沐柏在身后拍着门哀求:“各位叔叔大伯婶婶大娘!谁给我开开门啊,开开门啊!”
其实锦衣王府真没有欺人太甚。沐大娘一到大门口,就用一把匕首对准了自己的脖子:“我要见锦衣王!”
然后她就被卫伯客客气气地迎了过去,坐在客厅里,来往的侍女端了香茶点心,对她手中的匕首视若无睹,只是告诉她:“王爷随后就到!”
沐大娘手握匕首,带着种自尊的好奇,轻轻打量了客厅两眼,发现除了宽敞讲究一点,也没有她想象中的金碧辉煌。
“王爷来了!”听得门外一声轻唤,沐大娘陡然坐直身体握紧匕首,然后看见一个高大的男人跨门槛而入。
一见之下,如云散月明,沐大娘觉得自己的认知出了很大的偏差。
民间传说中的锦衣王,小儿止啼杀人如麻是何等可怕,可面前的人,温文如玉又贵气天成。
在她眼中,从未觉得哪个男子能比得过自己的儿子,可是见了锦衣王,也得承认,无论是姿仪还是气度,人家是人中龙凤,自己儿子不过是河沙凡夫。
只这一瞬息间,就打杀掉了沐大娘所有的骄傲怨气。人家锦衣王欺负自家贫弱,把自己嫁不出去的妹子甩过来祸害自己儿子?貌似,有点太高估自己了。
沐大娘将匕首往袖子里藏了藏,然后庆幸自己当时口上留德,没有用更恶毒的话来表达同一个意思。
苏岸面含微笑,音声和煦:“伯母,坐啊!”
他竟然,叫自己伯母?
沐大娘突然之间就真的生起了一种畏畏缩缩的手足无措来。原来只有到了真正上位者面前才知道,有个进士儿子,自己平日里那一点自以为是的容光与优越感,是多么不堪一击!
沐大娘并没有反应过来该如何应答招呼,她只是傻乎乎听话地坐下了。
有侍女进来给他奉茶,苏岸还微微欠了欠身,让侍女下去了。
茶香氤氲而出,苏岸并没有喝,而是带着矜持的微笑,状似无意地寒暄客套:“沐郎中在淮扬,陆大人麾下,因着这一场共事之缘,小王得知他由寡母养大,一路艰辛。今日得见伯母,果然,女中豪杰。”
沐大娘突然老脸一红,生起如坐针毡之感。
她以为阎王爷好见小鬼难当,她料定会受到无数诱哄威胁,拼尽力气以死相逼才会见到锦衣王,然后也定然会落得个血溅当场。
因为受迫害的妄想太过强烈执着,乃至于没有受到迫害反而让她胆战心惊。听得苏岸如话家常,她回神好久,才想起了自谦回复一下:“王爷谬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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