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贽也算得上翩翩君子。苏岸即便是最凶的时候,也是不动声色笑里藏刀。故而两人品茶夜谈,气氛和谐。
宋贽也没有很莽撞地上去就谈亲事,而是言笑晏晏文质彬彬地对苏岸道:“家母多年不理世事,听闻锦衣王归来,却是被触动故人心事,这几日都不曾好好安眠。情知此行贸然拜访不合礼数,可是我一个做人儿子的,不为母亲奔波又指望谁呢?还请王爷见谅则个。”
苏岸洒然一笑:“郡王爷言重了,什么不合礼数,如今我门可罗雀,郡王亲至,蓬荜生辉。”
两人相对一笑,咸阳郡王转而轻叹一声:“不瞒王爷说话,家母心结,全在碧心妹妹,这么多年从未有一日释怀。王爷从故地归来,虽是日久天长,请恕愚兄痴心,不知可有一二遗物,能够慰家母苦楚!”
苏岸笑了笑。
那笑容很浅,又似沉重。诚如咸阳郡王所言,相隔天长日久,触动的,不仅仅是一个人的故人心事。至少对于世人来说,锦衣王当年大胜未归,就是一桩任是皇帝也不知所以的怪事。
咸阳郡王想至此,一路琢磨的委婉之言在终于吐口之后,惊觉自己蠢得可以!
所幸苏岸只是笑了笑,并没有避而不答:“诚如郡王所言,日久天长,在下当年军旅之人,后来流落他乡,关起门柴米油盐地过日子,纵有几个异域风情的小物件,也都变卖消磨了。”
这就是没有了。咸阳郡王难掩失落,朝苏岸拱拱手道:“王爷见笑了!”
“郡王为人中正,如此孝顺,在下心生敬佩。不过,”苏岸笑语着,低头轻轻呷了口茶,“尚有明珠一颗,只是品色稍逊,还望郡王不要嫌弃!”
宋贽的心几乎跳出来了!这,这话外之音他要是听不出来就真成了傻子!明月郡主,那个苏皎皎,真的是,真的是碧心妹妹的骨血!
他端茶的手微微颤动,即便当着苏岸的面,他的眼圈也不由自主地红了。
宋贽生得虽然俊秀,但是身材高大,此时一个五尺的汉子红着眼圈,望着苏岸想要说些什么,却哽咽无言。
这便是真情流露了。苏岸心里想,当年老郡王妃选择教养庶子,当真是很到位,如此品性纯良,在豪门权贵之家,难得可贵了!
苏岸语似寻常,言笑道:“不过这么大的事我不敢善断独专,还得问过皎皎的意思。”
宋贽不再说话,他站起身朝苏岸拱了拱手,他甚至有一种给苏岸下跪的冲动,但终究是没有跪,而是朝苏岸深深地鞠了一躬,告辞而去。
咸阳郡王来去匆匆,但还是落在了有心人的眼里。
高太后问身边的赵嬷嬷:“那一家子藏什么鬼心思,想要干嘛?”
赵嬷嬷道:“今日咸阳郡王府邀请苏皎皎参加赏花宴,他家的三公子也露了个面。”
高太后目露沉思:“你是说?”说完大声一笑:“那老婆子疯了不成!为了和哀家置那一口气,那自己孙子开玩笑!”
说完高太后像是想起了什么,冷笑道:“我差点忘了,那些个可不是她的亲孙子!她没什么舍不得!”
赵嬷嬷补充道:“太后娘娘,我听说,郡王妃喜欢的是齐家的那姑娘!”
高太后点点头:“齐国公的长孙女,门当户对,又是两姨亲,是门好亲事!”
赵嬷嬷便笑而不语,高太后道:“也好!那个老婆子也享清福享得太久了,让她们婆媳斗斗法,添添堵,还真挺不错!我们只要适时扇扇风点点火就好了!”
咸阳郡王宋贽回到郡王府,没有留书房,更没有立刻去乔老太君的院子,而是留宿在了林氏的屋里。
林氏虽然不同意宋贽去锦衣王府,但既然已经去了,锦衣王的态度还是非常重要的,于是挥退下人,小心地道:“怎么样?”
宋贽这么多年的磨练,论说喜怒不形于色的本事也是有些的,在下人们面前尚且把持得住,如今夫妻独处,那种感慨唏嘘的激动就掩不住了,他秘声道:“玉君,是真的!”
玉君是林氏的闺名,她乍听一下还没啥反应,待片刻以后明白宋贽在说什么,当下脸色一白后退一步,不可置信地道:“当真?”
宋贽还处在无可平复的激动之中,点点头:“当真!”
林氏突然绝望地六神无主起来!
一时间她想了很多很多。
她刚嫁进来,碧心郡主不过十来岁的样子,那时他们依附嫡母,与碧心郡主相处得很好,要说五六年的时间,姑嫂相得,一点感情没有也是骗人的!
乍闻苏皎皎这一桩身世秘闻,她也有过庆幸欢欣的感受。觉得碧心妹妹受此苦楚,竟有骨肉留存,这也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可她很快就想到了儿子的婚姻。
如果苏皎皎不是要嫁给自己的儿子,她一定会是一个好舅母,会关心她体贴她嘘寒问暖,为她精挑细选找婆家,受了委屈义无反顾过去给她撑腰。
可是这是做儿媳妇啊!
有了这层关系,那丫头还不被宠得更加不知天高地厚,到时候自己这个婆婆说不定还得讨好她!
谁也不能管束她!
林氏陡然绝望了起来。
她的眼泪泉涌了出来。
只这般反应倒像是骨肉分离骤然重逢的情不自禁,宋贽想起自己乍闻此消息时的感触,非常感同身受地理解林氏,当下将林氏搂在臂弯里,柔声道:“就知道你也是忘不了碧心的。这桩婚事说来也算奇缘了,皎皎那孩子有什么不好的,咱们正经长辈,好好教导她就是了。”
林氏说不出话来,只是泪下磅礴。
宋贽反被她哭出了几分柔情,当下拥着她安慰道:“玉君不要悲伤,我们以后善待皎皎,便也不枉和碧心兄妹姑嫂一场了!”
林氏是有苦难言,含含糊糊地“嗯”了一声。
次日请安的时候,乔老太君见林氏眼眶红肿面色苍白倦怠,宋贽也是一脸疲惫没睡好的样子,不由得有些不悦,说道:“这是怎么了?”
宋贽挥退了众人,见桂嬷嬷没有动,也不避讳,急切地道:“母亲!桂嬷嬷不是外人,我就直说了!昨夜我面见锦衣王,明月县主她,她真的是……,母亲您猜测得对!”
乔老太君手上的茶顿时泼在了自己的衣襟上,而桂嬷嬷都忘了要去擦!
“母亲!”宋贽反吓了一跳,当下弯腰拿了块布子去擦,乔老太君也是毫无知觉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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