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璟回去了,再不到一个时辰,苏岸就要动身上朝。
随侍的老管家要他暂作休息,苏岸道:“卫伯去歇息吧,我一个人呆会儿。”
年迈的卫伯看着一身清润消瘦的苏岸,苍然落下泪来,感慨道:“王爷这些年受苦了!”
苏岸便笑了:“卫伯说哪里话,十年前我骂名沸反盈天,远赴夷秦以命搏敌,又哪一天不苦?”
卫伯听此流泪更甚,唏嘘道:“王爷!”
苏岸抚住卫伯的肩,深吸一口微凉的夜气道:“卫伯不必如此,我如今回来奉您终老,不是更好。”
卫伯以袖拭泪哽咽道:“苍天有眼,老奴总算等到您回来了!”
苏岸软语宽慰,卫伯又提起一桩事来:“王爷,陛下要把苏姑娘封为县主,您也该把苏姑娘更了姓,开祠堂记入族谱的吧?”
苏岸怔了一下,微作沉吟。
卫伯不解道:“王爷?”
苏岸背对着月光,没有应,整个人竟给了卫伯几分萧索幽暗的错觉。
“封县主是陛下的事,”苏岸轻轻笑,“她一个女孩子入不入族谱有什么关系。”
卫伯诧异,苏岸吩咐道:“不许让皎皎知道族谱不族谱的事情。”
卫伯立刻躬身,恭敬应了声“是”。
深院静,小庭空。卫伯告退走了,苏岸一个人站在书房外的回廊里,桂树的枝条在他的衣襟上洒下稀稀疏疏的倒影。
远看河汉浩渺,繁星璀璨,织女牵牛似乎格外大而明亮。
又是一年七夕。
空气中还是那般草木勃发的清香,风还是如斯轻细。只是峥嵘意气少年情怀,全都过去了。
往事如烟,有人逼问,即便是至高无上的君王,一切他不想说的,尽都是敷衍。
他回来,只因为他的皎皎。
她尚且年幼,青葱稚嫩,花刚含苞。他固然可以近水楼台占有她,宠爱她,斩断她所有的外缘与诱惑,收她的心,敛她的性,令得天上地下茫茫人海,她只有他。
只是这般爱何其自私霸道,让她不曾心仪情动,让她无人仰慕追求,乃至她不曾见过声色犬马,不曾沾过富贵繁华,这人世间五欲六尘的好处从不曾享有,于山底去仰望云端,难免心猿意马,向往羡慕。
他已厌患王侯,而她长于乡野,将她幽拘于身侧,穷其一生过自己想要的生活,以苍青之翠叶夺娇黄之芽苞,终会让她生不甘,生怨怼。
不如让她纵性任情,自在放肆地生活。她寻得美满,他放手相送,她屡屡碰壁,她便还有他。
她只有他,与她还有他,一字之差,但他愿以机缘莫测情之无常,换她一生喜乐心甘情愿。
皎皎。
苏岸背倚回廊轻轻吐了口气。他侧首向书房望去,宽大的书柜一角,发黑的香樟木,所放的书籍竟然还是十年前的顺序。
十年一梦,何曾梦觉。那个女孩子成了他深藏于心无人探知的心事。
苏皎皎是被沈嬷嬷给唤起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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