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放心,子黯从没想过要对卿相不利。只是有些事,师父也莫要再瞒我、骗我了。”
“子黯……”史墨听了我的话,眉头未展,面色却愈发悲怆,“为师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可当年的事,为师已然全忘了。你藏了什么想问的,就都自己烂在肚子里吧!””
史墨的回答叫我愕然。我原想以退为进,岂料他这般绝决。
“师父肚子里还藏了什么不能告诉我的秘密?”
“没有秘密,只是忘了。你若不满,大可以不认我这个师父。你,你们……都不用原谅我。”史墨说完径自绕过我向河岸边走去。竹林间疏散的阳光被浓云遮蔽,绿竹碧森森的影子在我面前摇来晃去。我的师父老了,发白如霜,瘦骨嶙峋,可他的性子没有老,他孤傲的脊背永远不会弯,他要守着他的秘密永远沉默了。
这厢竹林青葱,五里之外的嘉鱼坊里却已是一片狼藉。
瑶琴、香炉不见了,几张长案也被人胡乱堆放在角落。庖厨里陶盆、陶釜碎了一地,几条跃出水桶的青鱼落在泥地上,雪白的鱼腹上满是沙土色的泥印。
嘉鱼坊倒了,赵稷走了。若没有猜错,陈盘和陈逆这会儿也一定已经离开了新绛城。
赵府里既然有人神不知鬼不觉地给我塞了卷耳子,就意味着有人会在暗中替我的父亲监视我的一举一动。如果我不杀赵鞅,自然还会有人替我动手。可我能怎么办呢?难道还要忘记毁家灭族的仇恨去保护赵鞅不成?可如果不护着他,万一……
“你怎么会在这里?”我正发愣,无恤的声音蓦地从背后响起。
他怎么来了!我呐呐地回身,还来不及抬头看人,眼前忽的扑上来一道黑影。
“小心!”无恤挥手一挡,将我揽到身后。
“喵——”一只黑黄两色的野猫直立着尾巴站在翻倒的木架上,我从无恤身后走出来,它瞪着一双碧色眼睛冲我猛一龇牙,然后跃到地上叼起已死的青鱼蹿了出去。
“你不是送太史回家去了吗?怎么到这里来了?”无恤环顾四周,一脸疑惑地看着我。
我弯腰扶起地上的木架,镇定道:“卿相说自己梦见了赵稷,又说有人见到赵稷来了新绛城。我前几日在这里撞见了陈盘和陈逆,所以就想来看看,齐人是不是把赵稷藏在这里了。”
“陈盘前日在宴席上说陈逆的手在嘉鱼坊外被人撞伤了,原来是故意说给你听的。”
“陈逆那日根本没有受伤,我撞倒的人是陈盘。”我提到陈逆时抬头瞄了无恤一眼。
无恤这一次倒无不悦之色,只擒了我的手往嘉鱼坊外走去:“就算你怀疑赵稷躲在这里,也不该冒冒失失一个人来。之前,我们在齐国可吃了这人不少亏。”
“师父的竹屋离这里不远,我就想来看看。还以为这里吃鱼的人会很多,哪知道会是这个样子。”我避开地上被扯落的古藤和干枯的香草朝竹屋外走去。
“有人说在嘉鱼坊里见到了赵稷,卿父就让董舒来抓人了。”
“于安?”我回头看了一眼形如废墟的嘉鱼坊,“他现在是都城亚旅,这些事也的确归他管。他抓到人了吗?”
“没有,早就空了。”无恤走出嘉鱼坊,转身将我从破裂的台阶上抱了下来。
“那你今天还来做什么?”
“来看看有什么疏漏的线索。赵稷此人诡计多端,卿父对他很不放心。”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无恤柔下神色看着我。
“为什么卿相当年要毁邯郸城?如今还要尽除邯郸氏?根本就不是因为邯郸忤逆了他,给他难堪,对吗?卿相杀赵午,也不是一时之怒,对吗?”
“小妇人,你倒是卿父的知音。邯郸城在南,与昔日范氏、中行氏的封地相邻。赵午虽是赵氏宗亲,却与封地同样在南的范氏、中行氏频结姻亲。卿父自己有意往北拓地,又怕久而久之会因疏于来往而失去邯郸城。晋阳新城建好后,董舒的父亲董安于就提议可以以调用邯郸城的五百户卫民填充晋阳为由,试一试邯郸氏对卿父的忠心。结果,生了异心的赵午真的拒绝了卿父的命令。卿父一怒之下杀了他,一半是泄愤,另一半也是为了施压邯郸赵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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