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男人叫江长堪,方居然的旧爱。
侍者送上咖啡,江长堪道了声谢,而后略倾身,替方居然夹了一块方糖,将方糖放在勺子上,而后将勺子浸入杯中。
“你大学那会儿多任性啊,医院诊断出你有胃溃疡,让你吃药,注意饮食。你一出门就把那诊断单扔了,每天照旧,早晨空腹喝一杯黑咖啡,不吃早饭,”江长堪笑道,“我劝你爱惜身体,你当耳边风,说多了,还要和我急。”
方居然自嘲地笑了笑:“谁年轻时没干过蠢事儿啊,说好听点儿叫青春,说不好听的,就是傻逼。”
江长堪笑了笑,有点怀念,有点宠溺,“我从没觉得你傻,反而很羡慕你的随心所欲,什么都敢做,天不怕地不怕,什么后果都不在乎,什么后果也都敢承担。那时候我看着你就想,我要是也能像你一样不管不顾,要是能一直和你并肩就好了。”
方居然喝了口咖啡:“最终我们并没有并肩,你也依然活得很好。我们应该为此举杯庆祝,离开了彼此之后,都拥有了更好的人生。”
江长堪眼角添了一抹沉郁:“一开始我也是这样认为的,我有聪明漂亮的妻子,前途光明的事业,受到父母祝福的婚姻。有足够的物质基础来支撑工作之余的各种爱好。一开始我环游世界,后来我开始跑马拉松,再后来我开始登山。”
方居然笑道:“后来又是什么让你开始怀疑人生?传说中的中年危机?”
江长堪短促地笑了笑:“哈哈哈,我认为中年还离我非常遥远。”
方居然也笑了:“自欺欺人。”
江长堪笑了一下,又恢复了沉郁:“有一年我去了马达加斯加,参加他们的‘翻尸节’,他们把祖先的尸体从墓穴中挖出了,换上新的裹尸布,然后用担架抬着尸体载歌载舞。”
方居然:“所以你想说什么,那荡涤了你的心灵?”
江长堪摇摇头:“并不,天气很热,地上都是尘土,他们抬着尸体胡乱扭动着身体,没有美感,很快空中也是满是灰尘,闻上去很是呛人。可是他们每个人都兴高采烈,似乎这是世界上最热闹壮观的景象。这让我感到很荒诞。”
方居然:“套用某种盛行的解读方式,这叫纯粹的快乐,没有被工业和商业污染的质朴笑容,该令我等浮躁喧嚣的都市人感到自惭形秽。”
江长堪笑道:“你还是一样的犀利。”
方居然:“或者可以叫做,刻薄。”
江长堪继续道:“我见过琼楼玉宇,见过一掷千金,见过豪富们如何荒唐奢靡,然后我看到一篇报道,大肆赞扬马达加斯加的居民们如何质朴,他们快乐的来源是多么的简单,翻尸节是多么的神秘多么的传统。”
“我抱着一种探寻古老文明的心态去了那里,看到的只是别无选择。并不是他们选择了简单快乐方式,而是发展的滞后,导致的娱乐选择的单一,而这,被那些城市的中产们,美化成了用来显示格调的所谓原生态。”
方居然笑了笑:“然后?”
江长堪深深地看着他:“然后我想到了你。”
方居然:“这两件事儿挨不上。你难道不是应该受到心灵的冲击,再加入某个ngo,从此致力于改善贫困地区人民的生活。”
江长堪失笑:“后来我定期给某个慈善组织捐钱,但并没有亲自投身于救助事业。毕竟我是这么自私的一个人。”
方居然手指在沙发上轻轻地敲着,回道:“那倒是。”
江长堪道:“我当时觉得自己真是个蠢货。我坐了那么久的飞机,又坐了那么久的车,用一种饱含期待的心情来到这里,看到却是这样一个尘土飞扬的荒诞场面。”
方居然:“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江长堪:“我期待在那里忘记你,但最后我却更加清晰地意识到我爱你。以前我一直以为,只要我看过足够多的风景,见过行行色|色|的人,遇到不计其数的事,我就能把你忘了。”
“可是从来都没有过,不管是壮丽的大峡谷,还是奔流的瀑布,不管是炽烈的火山,还是南极的冰川。不管我站在世界上的哪个地方,我想念的都是你。”
“马达加斯加是我环游世界的最后一站,从那之后我就知道,这方法没用。再后来,我就开始跑马拉松了。”
方居然失笑:“多年不见,越发的舌灿莲花了,这样都能让你圆回来,厉害。”
江长堪笑道:“跑马拉松之前,我看了很多相关的文章。有人说在最后的一公里,身体极度疲惫,脑中一片空茫,什么想法都没有。”
方居然:“我听过这种说法,还有人说,这个时候最接近神。”
江长堪:“对,于是后来,我跑了很多场马拉松,很多场,所有的比赛都去参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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