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巫的血脉,在百族里算起来也只有几人,当初冯土司把这一位大巫请到自己属地范围里,且允许对方拥有数百护卫,又分给地盘,要说没别的心思,就是鬼都不信。
这会儿冯土司的长子继承了土司的位置,砍了几个脑袋,剥了一张人皮来做鼓面,又趁机挑了几个心腹,让人给驻扎各处的带信前来见新的土司,然后就开始考虑大巫的事情来。
虽大巫是先土司请来的,但冯土司作为先土司最有能力的长子,也不是没听过自己亲爹对大巫的担忧。
当年不过七八岁从别人手里救出来的小孩子,眨眼间就是三十多了,大巫在先土司身边长到了十三岁就单独搬出去在另一个地方居住。
那时年仅十三的大巫如何搬出去的,这又是一个不短的故事,冯土司此时也没心情回忆,只是想着自大巫搬出他们这个城之后,寻了处离城不到两个时辰路程的地方一住就是二十年。
这二十年,大巫身边的人从当初的十三人,且还包括几个孩子与妇人,到如今身边有三百黑衣精锐,而这些精锐也有家人,加起来也有六七百人。
除了当初从这里走出去的那十三人,这三百精锐里全都是其他部落里前来投靠,他们围绕着大巫安家置地生儿育女,生生把大巫又供奉成了和土司差不多的地位。
就是自己部落里的人,生了病前往求大巫出手相救,对方虽是不曾要求对方留下来,但在部落里的威望,也从来不可小视。
先冯土司不是不知道这是个隐患,也不是不曾出手过,只是公开撕破脸怕把人逼向别人,暗地里的手段又不曾凑过效。
等着本以为早就被压制得死了心,病怏怏的叔叔联手弟弟造了反,冯土司也没别的选择,唯一的活路就是前去找大巫借兵,以当初自己父亲对大巫的救命之恩来当这救命的稻草。
然后人同意了,失地也收复了回来,许多事情又一股脑的扑面而来,让人不得安宁。
大巫愿意帮他讨伐叛贼,自是为了还他父亲的恩情,可请神容易送神难,这一仗打了,大巫的威望就更高了。
要是大巫想要在堡垒里住下顺带想要更多的权柄,对着部落的事情插手,冯土司发现自己完全找不到拒绝的理由。
当初大巫年幼之时,先冯土司想过把人留在身边,一辈子掌控在手里,借大巫的名义成全自己的野心,可惜并未成行。
到如今大巫其势已成,现在的冯土司也没傻到还想把人留在堡垒之中来给自己添堵。
要是赢了怎么把大巫送回去,而不是被大巫反当做傀儡,在他请动大巫的夜晚闭着眼都在想的问题。
侥幸半路遇见了木行周,就算知道里面有着两百中原人也顾不得了,只管竭力邀请人一道来,至少在召集族人来聚之前,他不用担心被大巫控制。
而等着大巫走了,木行周只是个商人,身边跟着的中原人也总是要走的,最后自己还能掌控这余下的势力,休养生息,好好的当着土司,这已经比什么都强了。
当然要是能说服木行周一道压制住大巫,就更好不过,冯土司看着自己张开的手,眼神微眯,他也是有着力量的人。
只可恨自己那两个出身低贱的叔叔跟弟弟,打输烧了房子不说,竟然连逃跑都带走了他父亲宝库里的许多宝贝。
到如今,要打动人心,请大巫离开和请求木行周更多的帮助,都有些为难。
再想着逃跑的那两个逆贼,若是投靠了孟土司,两边才结新仇,对方未必不会趁机打回来。
所谓前有狼后有虎,不外如是。
杨土司的这些纠结,也是无人在乎。
被请来难以送走的的神——大巫,此时正与木行周说这话,问的多是逍遥城的事情。
逍遥城里有医馆,当初与中原南安县交好之时,就从梧州请来了一位郎中,郎中又收了几个徒弟,这些年以中原的医术跟百族里的有些治病法子相结合,逍遥城里的百姓们生了病更信的是郎中,加上有大山阻隔,大巫的存在就变得低起来,犹如传说中的一般。
此时大巫问起逍遥城里的事情来,虽都不是什么重要的问题,木行周都得小心说话,就怕对方打听出什么来。
倒不是木行周怕什么,逍遥城的位置特殊,占尽了天时地利的便宜,大巫想要如何也没那么容易。
只是他家老丈人是个有主意的人,对于大巫只怕不是那么友好,要大巫真对逍遥城伸手,两边将闹起来,影响到他的商路就不妥了。
木行周是个生意人,又不似自己老丈人那般心有雄心壮志,做人总避免不了圆滑这毛病,想着处处都走好,谁也不得罪。
这般,也亏得家里有银子,能吃好喝好的养好身体,不然也是个早操劳死的命。
木行周这般模样,大巫也只是意味不明的哼了一声。
这位大巫单名一个南字,别人以大巫相称,自己人叫的是南大人。
西南气候条件摆在这,也没谁能长得跟鸡蛋皮似的发白,在外面日头晒得多的,免不得皮肤晒得发黑,就比涂了墨好上一点点,而晒日头晒的少的,也算是有一身漂亮的古铜肌肤,比较符合后世审美。
南大人是大巫后人,身份使然,自然不是那天亮出门天黑归门的下等人,因此肌肤只是习武得来的一身古铜色。
西南人五官与中原有些不同,鼻子塌,眼眶深,眉骨突出,但在南大人这,鼻子如悬胆一般,再眉骨突出,眼眶内凹,就是一副好面相了。
五官比其他百族人都要优越的南大人跟其他蛮人最不同之处,许就是那一身的气质,多少还带点文雅。
这也并非奇事,蛮人有自己的语言,也有自己的文字,然而文字却一直掌握的在贵族的手里,譬如蛮人的由来起始,千年的时光流转,天上的星辰变化,年年岁岁春夏秋冬的记载,千年医术的传承,但凡天上地下,这些都掌握在大巫的手中。
这也是大巫们一直被土司们忌惮打压,然而最后还是能保留血脉的缘故。
那些知识如何传承到后来的大巫手里,谁也不知道,但南大人作为大巫之一,在蛮人的眼里是能通古知今,知晓上下五百年的存在。
这样的一个人,自然带着历史的味道,文字的气息。
南大人一声哼,木行周也只得赔笑,但不该说的也绝对不说。
见此,大巫也不再多问,反倒是道:“也不知木兄弟的妹妹可曾婚配。”
木行周眼皮一跳,才反应过来对方说的是陈郄,却又不太明白对方是什么意思,就道:“也不知大巫大人说的是哪一位?”
跟着陈郄的还有两个,木行周觉得怎么看都该看中了身手看着就更矫健的陈九姑才对。
“今日晨间与你说话那一位。”大巫此时脸色有了变化,堪称温柔。
然而木行周的心情此刻活像日了狗,想着你一个三十多的老男人,哪来的脸问人家十五六的小姑娘可曾婚配,老牛吃嫩草也不是这么个吃法。
好在陈郄还真有过一门婚事,木行周就笑着道:“中原婚嫁极早,我这妹妹在去年夏日间就出嫁了,这回也是回娘家来,随着哥哥们一道出门游玩。”
木行周觉得,大巫一辈子没出过这大山,对中原也不会有多了解,这话他说了,对方也只有信的份儿。
可惜大巫听了,倒是轻声问,“是么,她丈夫为何没有跟着一道。”
木行周觉得大巫这眼睛有点瞎,就是不喜欢身手好的,就是喜欢柔弱一点的,也没道理喜欢一个头上有疤的姑娘才是。
现在南大人要问陈郄的夫君如何,木行周也只能继续胡乱编下去,“她夫君比她大两岁,长得风度翩翩,再是匹配不过,因家里的生意,这才没机会前来相陪。”
所以您老打哪来的回哪去,就别在这问东问西了,问了也白问,木行周在心里叫着。
说起来,蛮人没什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说法,木行周还真怕这大巫听不进人话就开抢,就想着等着有机会定要让陈郄躲着人一些。
心里才在这么想,木行周一抬头就见着陈郄竟是跟着人在往这里面走,就忍不住脸色难看了。
说曹操曹操就到,就没有这么倒霉的,木行周也顾不得什么礼数与规矩了,连忙挤出了一个笑来,起身就往前走,跟陈郄打招呼,“妹妹怎么出来了,是有什么事?”
顺带着,就对陈郄挤眼,让她没事儿赶紧回去。
奈何陈郄跟他是没有什么心有灵犀一点通的神通,见着木行周在那挤眼睛,又有之前的话知道有异,还是嘴巴贱了一回,“木哥哥这是眼睛长针眼了?”
木行周被木哥哥三个字叫得差点闪了腰,把手搭在陈郄肩上,“你有什么事叫人出来给哥哥说一声就是,再不行寻了你嫂子去,何必亲自出来?”
陈郄却是越过木行周的脑袋,仔细打量起在后面竹椅上坐着的大巫来。
木行周心里跟着了火似的,赶紧把人往外推,“姑奶奶,都是两个眼睛一个鼻子的,这会儿你好奇什么呢。”
一向懂事的人不懂事起来,木行周此刻好想哭一哭。
奈何木行周想把人叫走,陈郄却不想走,身体一闪,就钻到了木行周的背后,然后跟着起身往前来的大巫远远的面对面对上了。
陈郄的审美向来只在小白脸上,对于一看就身手矫健,身材唬人,气质不错的大巫,也只能给出这是个差不多能看的大叔这么个评价来。
不过这大巫笑起来的模样倒也不错,陈郄琢磨着,这人一看就是找自己有事,刚好自己对这人也有点兴趣,倒是可以勾搭勾搭。
勾搭勾搭这四个字才从脑子里闪出来,陈郄的直觉就让她的身体往后猛退了两步,身后才转过身来的木行周被陈郄这大力一撞,一时间没能反应过来,也往后退了几步差点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而在陈郄连退两步的下一瞬,之前脚尖挨着的地面上,已经插着了一柄手柄处还有些颤巍巍的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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