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征很平静地坐在沙发上,身前的茶几上还摆了两杯水,顾廷羽身体僵硬地站在一旁,顾征指了指一旁的小沙发:“坐。”
顾廷羽现在面对顾征仍然改变不了多年以来的畏惧之心,刚刚在走廊上对他发的那一番火已经超出了他的行为控制范围,现在回过神来一时间居然又手足无措起来,只在沙发的边缘挨着一个角坐下来了。
“leo,”顾征想了想没有直接叫他的名字,叫了他的英文名,“今天本来不是说话的时机,但刚好你到这里来了,那我还是直接说了。”
“你一定觉得很不满,或者奇怪,为什么我这么多年都对你不闻不问,冷漠置之,并不像普通的父亲那样,我很抱歉,也许在回国之前你母亲对你说了什么,导致了你这么多年的误解——”
“事实上,我并不是你的亲生父亲。”
他把这话说完后就沉默了下来,静静地等待着顾廷羽的反应,果不其然看到顾廷羽登时睁大了眼睛,一脸难以置信地盯着自己,顾廷羽在他面前一向不怎么会说话,现在更是到了差不多丧失语言能力的地步。
“我……我不是您的亲生儿子?”
顾征点点头,道“当年你母亲和别人——我也不知道是谁,年轻的时候生下了你,她一直不想让人知道你的存在,后来我跟她交往过几个月,也并不知道她还有你这么一个儿子,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我准备带她回国,结果她没到,却把你送过来了——我当时也不知道你是几岁,总之连中文都不怎么会说,一个人站在机场,就把你带回了家。我本来是想把你送走的,结果你的奶奶,也就是我的母亲,非常喜欢你,她的生活中常年没有什么色彩,只有看到你,她才能高兴一点,我就自作主张把你留下来了。”
“我不知道你母亲在你小时候怎么对你说的,但我十六岁出国,二十四岁回国,总共跟你母亲只认识了几个月,无论如何你显然不会是我的儿子,而且从相貌来看,我们也完全不相似,这么多年,你就没有发现吗?”
顾廷羽现在心里乱成了一锅粥,他本以为顾征叫他过来说话只是批评他几句,他和他常年的没有交流,连对着批评他居然也生出了几分期待的意思,可他怎么也没有想到,顾征开门见山地抛给了他一个重磅炸弹——
他看到顾征点了一支烟,靠在沙发的靠背上,透过缭绕的烟雾静静地注视着他,顾廷羽想起了幼年时邓霏对他说过的话——在他们母子两个一直蜗居的那间小公寓里。
“leo,我不能陪你一起去中国了,我会把你送到你父亲那里,当年是他抛下了我们母子两个,才导致我们的生活一直这么拮据,我没有能力照顾你了,我还有我自己的人生要过,到了中国,你要好好学习中文,你虽然……他不会不管你的,你要听话,明白吗?”
后来他就被送上了飞机,然后就来到了完全陌生的a城,在机场里,他像现在一样手足无措,胸前挂着一个牌子,茫茫然地望向四周,周围都是陌生而冷漠的面孔,他很想哭,只是他觉得自己是个大孩子了,不能哭——事实上那时候他也才五六岁的年纪。
直到一个年轻的男人走过来,蹲下/身子看清了他胸前的牌子,又捏起他的下巴看了一会儿,他心里很惊惧,眼圈已经红了,却坚持用他磕磕绊绊的中文问那个男人:“你是我的……爸爸吗?”
那男人没有回答他,只是拉起他的手往机场外走去,他亦步亦趋地跟着,后来男人嫌他走的太慢,一把抱起了他。他趴在男人的颈窝里一句话也不敢说,眼泪却默默浸湿了他的西装外套,他闻到了男人身上的烟草气息和淡淡的男士香水的味道,觉得很安心,渐渐地竟然睡着了。他一直记得母亲告诉他的话——“他不会不管你的”。
等他再次睁开眼睛,已经置身在一个温暖的被窝里,先前的男人已经不见了,床边坐着一位温柔的中年妇人,低声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那是顾征的母亲,也是他顾廷羽这辈子最亲的亲人,这个女人教他说中文,教他怎么用筷子,他在邓霏那里从来没有体会过家的温暖,在这里他得到了一切——宽阔而明亮的洋房和花园,还有美丽的喷泉和草坪,足够他玩耍,只要他开口,永远都有数不清的美食等他临幸,家里有两位很疼爱他的爷爷和奶奶。
他那时候虽然小,但也渐渐明白过来了,是母亲抛下了他一个人远走高飞了,他知道母亲一直想嫁个有钱的男人,他是个累赘——可是难道父亲还不算有钱吗?
他不经常见父亲的面,即便是见了,父亲也不爱怎么跟他说话,父亲的四周永远有一种生人勿近的气息,当他大着胆子靠近,虽然还是不敢跟他说话,但只要闻到他身上好闻的香水气息的时候,又会觉得心安。
父亲常年不在家,陪伴他的只有奶奶,后来爷爷过世了,他和奶奶一起被送到了国外,奶奶生了病,他一直陪着奶奶,陪她走过了生命最后一段时光。
一瞬间的记忆犹如海潮般汹涌地扑来,顾廷羽终于开口:“既然这样……那您为什么这么多年一直收留着我,还供我这么……挥金如土的花销?”
他觉得很难以启齿,因为他知道自己先前确实是个标准的花花公子做派,自从奶奶去世后,他被一个人放养在美国,永远有刷不爆的信用卡和崭新的跑车,他永远有喜欢的姑娘。
“你奶奶在过世前留给了我一封信——那封信我已经烧了,她说她看出来你应该不是顾家的孩子了,因为你和我实在是太不像了,但是,”顾征在烟雾中冲他微笑了一下,那笑容有些恍惚,“她说她很喜欢你,她常年待在家里,过得非常痛苦,你的到来让她不一样了,她要我好好照顾你,就当报答你陪伴她的这些年,她很感激你,你明白吗?”
“奶奶……”顾廷羽低下头去,想起了那个永远对他温柔以待的女人,一时间心中大恸,喉头竟然有些哽咽。
顾征站起身来,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是个好孩子,这件事并不是你的错,花在你身上的那些钱对我来说并不多,不必介意。我也一直很感激你,陪她度过了最艰难的时候,全家上下那么多亲戚和佣人,说到底其实并没有关心她的人,连我的父亲也不把她放在眼里,她很孤独地一个人捱过了这么多年,直到遇到你——对她来说,比起我这个常年不回家的儿子,也许和你更亲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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