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暖的气息在小小的浴室里蔓延,张丰坐在一边有点昏昏欲睡,可是霍年始终拉着他的手不放,他只得坐在一边干巴巴等着。
霍年说:“我想起来一件事。”
“什么?”
“我穿来的时候,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一本相册。”
“啊?”张丰顿时清醒了一些,“什么玩意儿?哎你怎么现在才说!万一是什么穿回去的道具呢!”
“这不是一直没顾上嘛,”霍年才不能说是为了先跟张丰搞好关系,结果把这茬给忘了,“现在也不晚,我拿出来咱们看看?”
“拿得出来吗?”张丰又觉得有点玄幻,“一般来说不都是什么……脑内系统之类的。”
“应该拿得出来,还有一个避-孕-套呢,放我脑袋里怎么用?”
张丰:“……”这都什么鬼哟!
霍年闭上眼,片刻那本相册果然出现在了两人面前,相册封面上大大两个字“张丰”,张丰一头雾水:“这什么?给我的?给我的怎么会在你那里?”
其实霍年猜测,这应该是从张丰记忆里分离出来的部分东西,因为相册里只有一个不断变化的视角,却没有张丰本人,由此可以推断是张丰一直以来看到的景象。
如果将人类的记忆都做成一本相册,大概就是这个模样吧,我们的记忆里不可能有我们自己的样子,除了照镜子和拍照,我们只有旁观者的角度而已。
霍年本想自己看,他想或许这是一个了解张丰的机会,可这会儿他又改变了心意。要找出张丰为什么失忆,或者找回张丰的记忆,或许也需要这么一个契机。
“不知道,”霍年装作一无所知的样子,“我打开咯?”
张丰一惊一乍地挡住头脸,想想又拿东西也挡住霍年的:“小心有暗器!”
霍年忍笑,不顾张丰喊着“小心”径直打开了相册。
这本相册并不厚,想来没有包含张丰前小半生的所有记忆。
第一页翻开,凌乱地摆着很多照片,横着竖着斜着的,张丰只瞄了一眼脸色就变得很难看。
霍年道:“这是哪里?”
“……我家。”
张丰放下手中的东西,他很奇怪这些玩意儿是从哪儿冒出来的,他敢肯定自己从来没拍过这些照片。
简单的两室一厅的房子,目测不超过70平米,是南方特有的房屋设计,没有暖气,宽阔的阳台,洗衣机、晾衣架和洗衣台占据了阳台所有的空间。
客厅很复古,是老一辈人喜欢的房屋摆设,木质的沙发、茶几、贴着对联和十字绣的墙壁,电视墙青山绿水蝴蝶翩翩,电视柜上还摆着一只古旧的花瓶。
“这是我的屋子,”张丰一张一张给霍年指过来,“这是厨房,洗手间,这是我爸妈的房间。”
霍年好奇地看着,这就是媳妇儿从小长大的地方,充满着媳妇儿的味道和回忆。
张丰的房间不大,窗户也很小,焊着早年家家户户都有的铁栏杆,像个囚笼一样围困住这个少年的小半生。
蓝色的窗帘,放在门后已经沾满了灰的自行车,墙上贴着许多卡通动漫的海报,已经泛了黄,翘了角边,床头角落的墙壁上用铅笔图画着幼年张丰的一些幼稚话语。
老旧的抽屉,床头柜和衣柜,衣柜旁边挤着一只不大的书柜,却满满地撂着一堆书籍,因为放不下了,书柜旁边的地板上还堆放着一些,大概因为时间太久了,书柜的板子被压得已经变了形,书本也早已泛黄变得陈旧。
与床相对的书桌上也撂着一堆书本,还有几本词典,一盏简约的台灯,一台笔记本电脑,看起来像是这个屋子里最昂贵的东西。
“我们家没上网,”张丰道,“我都是写完之后再去网吧上传,不过这都是我……上学时期的事情了,毕业以后我就搬出去住了。”
霍年一页一页地翻看,空无一人的屋子逐渐有了人影,有时候是一个人,两个人,有时候是好多人,他们坐在拥挤的客厅里谈笑风生,时而与张丰对视,看来的目光大多透着轻视和怒其不争。
哪怕是笑着,都笑得格外虚情假意,有与张丰年纪差不多的人,霍年猜测是亲戚家的孩子吧,大多透着一种高高在上的优越表情。
霍年皱起眉,他看了那些人的表情一会儿,觉得心里说不出的淤堵。
就是自己这样一个毫无瓜葛的人,看着这些人的表情也觉得分外不舒服,何况长期与他们共处一室的张丰呢?
这一刻霍年才切身体会到了张丰所说的“自卑”从何而来。
家庭对人的影响很大,大到可以左右一个孩子的三观建立、性格养成。
难为张丰在不断否定他的家庭中,还能突破自我,不甘心地与人争,与天争,可即便是他总有一天能爬上峰顶,只要心中始终带着这份根深蒂固的“自卑”,根深蒂固的不信任和愤怒,那么他永远也轻松不了。
因为他一直都活在别人眼中,他从未做过自己。
霍年翻看着照片,一开始张丰还给他介绍这是谁,那是谁,这是什么时候的事,他们在做什么,可越到后面,他就越是沉默了。
最后几张照片霍年能看出里面的景象充斥着浓浓的火药味。
一个中年男人,手里端着碗,举着筷子似乎都要戳到张丰眼珠子上了,放大的那张脸愤怒狰狞,似乎在怒骂着什么;旁边坐着的女人与张丰有几分相像,她的表情冷漠,似乎眼前发生的事情与自己毫无关系,嘴角带着一丝冷笑,自顾自吃自己的饭。
桌子的另一边坐着几个男女,看样子应该都是张丰的长辈,他们有的似苦口婆心在劝,有的带着几分好笑的面孔,似乎在看一场好戏。
霍年看不到张丰的面容,不知道当时他是什么表情,什么心情。霍年觉得心疼,无比心疼,如果自己那时候就能站在他旁边,如果自己能早一些去找他,也许就能让他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人是站在他那边的,是无论如何都支持着他、相信着他的,哪怕一点点,自己能给他带去安慰也是好的。
可当时的自己并不在,张丰说这是他还没搬出去的时候,也就是说,或许那时候自己还不认识“三疯”这个笔名,没听说过,也不感兴趣。
命运有时候让人感慨,有时候又让人痛苦不已,如果那个冬天没有人向自己推荐张丰,自己在做什么?又会是什么模样?
就算未来张丰的生命里没有自己,他也一定会走出自己的天地,可他也依然会痛苦着,背负着被家人一次次伤害的回忆,小心地守护着自己那敏感又执拗的自尊心。
如果自己与张丰错过,会有那么一个人代替自己,出现在张丰的身边吗?他会想要去了解这个人,理解这个人,包容这个人吗?
他会因为踩了张丰的雷区,被张丰责骂嘲讽而退缩吗?他会因为张丰一次次地否定,而离开他吗?他会有更多的耐心,想要去靠近他吗?
一想到或许会出现这么一个人,让张丰敞开心扉,去接受,去学着放下,学会去爱和被爱,他就难以控制自己的嫉妒和愤怒。
张丰只能是自己的,他所有的倔强、固执、任性和别扭、否定和自卑、敏感和脆弱,骄傲和自负都是自己的!全部都是自己的!
霍年猛地合上了相册,深深呼吸了几口气。
张丰疑惑地看他:“怎么了?”
霍年伸手一把拉住张丰,将人直接扯进了浴缸里,张丰的衣服顿时湿透了,还没来得及骂人,就被霍年紧紧抱住。
“听我说,”霍年紧紧抱着媳妇儿道,“张丰,我喜欢你,我霍年喜欢你,爱你。我不管你以前遭遇了什么,经历了什么,你过去如何,未来又会怎样,我只要你。”
张丰愣住了,片刻后,他自嘲地笑了笑:“突然之间……这是在说什么呢?这些照片让你同情我了?觉得我很可怜,我很惨?”
“不是……”
“霍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人生,你自己说的,我也有我自己的人生。我可能是遇到了一些坎坷,但这些坎坷谁又没遇到过?我不是什么特殊的个例,你没必要因为这么几张照片就同情我。”
“不是同情!”霍年第一次对张丰吼道,“这不是同情!我还没闲到因为同情就非要去对一个人好,你怎么就是不愿意相信?你很好,你非常优秀,你靠你自己一步一步地走过来了,我爱你的坚定和坚持,我爱你始终不愿意放弃的那份骄傲,我爱得始终都是你这个人!”
“霍……”
“你说得没错,这些坎坷谁没遇到过?世界上时时刻刻都在发生悲伤又无奈的事情,没有谁是个例,可他们又不是你!我要得只有你而已!”
张丰愣愣地趴在霍年肩膀上,他被男人勒得快断气了,可双手却忍不住将对方抱得更紧,更紧了一些,他能听到对方剧烈地喘息,也能听到对方快要蹦出心口似的心跳。
噢,不对,那居然是自己的心跳,自己的心跳居然快得快要蹦出来了。
张丰这一刻有很多疑惑:我们才认识不过几天,只因为一句一见钟情,为什么就能说出这样的话来?为什么好像你很懂我一样?最奇怪的是,为什么我居然觉得理所当然?为什么我居然……很想哭?
一直让张丰莫名其妙的进度条突然往前进了好几格,末端一直空着的那颗心开始逐渐被填满。
原来那是我自己的心吗?
原来它曾经空成了那样?
而这个让自己重新温暖起来的男人,他究竟是谁?他为什么可以轻而易举地闯进自己的心房?
张丰狠狠地大哭了一场,这种感觉很像他最初醒来的时候,内心有说不出的压抑和委屈,还有诸多的愤懑和无奈,当时他不知道这些情绪从何而来,可现在他却隐约察觉到了什么。
控制不住的眼泪不断溢出,霍年一直抱着他,轻声哄着他,他连满脑子的疑问都来不及问出,就那么哭着哭着睡了过去。
有多少年没有这么放肆过了?在疲惫地睡去之前,张丰有些畅快又安心地想。
翌日,面对媳妇儿的疑问霍年眼睛都不眨地道:“我说过了我看了你所有的书,我能从你的书里感受到你要表达的东西。”
张丰觉得有点神奇:“真的吗?就看几本书,你就知道了?”
“当然,我们命中注定就该在一起,否则为什么不是别的什么人陪你穿而恰好是我?”
张丰:“……”
这么说来,好像也有道理。
霍年见敷衍过去了,忙道:“你有没有什么感觉?”
“什么感觉?”
“比如想起什么了?还是觉得哪里不太舒服?头痛吗?”
张丰揉了揉太阳穴:“头是有点痛,昨晚上好像做了什么梦,但醒来就不记得了。”
霍年叹气,看来火候还不够。
仔细想想,张丰是因为魔法师与龙的故事里,需要他的一滴心血,结果就失忆了,难道是那滴血有问题?那也不对啊,在那之前张丰就突然开始不断说出真心话,这其中是否有什么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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