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洞壁上插着火把,火光红艳艳跳动,在洞中投下参差不齐的阴影。
顿珠俯身半趴双掌撑在地面上,左耳紧贴地面,神情极专注。
洞中其余四人或站或坐,皆无声息发出。
直到顿珠起身,二族长旺堆抬起半耷拉的眼皮。
“没动静了?”加措长老率先开口。
顿珠活动了下身体,那边人说了多久的话他便听了多久,趴了半天,雪族虽不畏寒但身子也会僵硬:“应是都睡了,百灵族那姑娘也回了洞子。”
旺堆盘膝坐在垫了毛皮毯子的地上,闻言静静发问:“听了多少?”
距离这样近,晚上也安静,以顿珠的能耐应该不会漏听多少。
顿珠恭敬点头,将听来的对话都复述了出来,无一缺漏。
加措闻言变色:“他们明知咱们可能听见,还敢什么都说?”
三个年轻的雪族没敢接口。
“人家就是故意说给咱们听的。”旺堆的眼皮又耷拉了下去,皱褶满脸看不出情绪深浅,语气也平铺直叙般,“他们若是什么都不说,咱们只会更猜疑。说了,才显得人家也是有本事的。”
加措长老心里还是有些不虞。
人家把你看得透透,然后半点不藏着掖着将心思和谋算直接摊开在自己这方跟前,这种感觉即便没有打脸的意图,却莫名有一种打脸的感觉。
“既然这样那就让他们自个儿去寻母莲好了,就看他们有没有那本事!只怕就算寻到本支,丹增那小子也不会如他们的愿!”加措长老冷笑哼道。
“丹增是晚辈,可也是族长。加措,你该改改自个儿的脾气了。”旺堆淡淡出声。
加措面色沉沉,终究还是尊敬旺堆,没有再多说什么。
顿珠三个年轻雪族交换了个视线,三个年轻人心里都明白加措对丹增的怨气是为何,但这样的事情也的确的无可奈何,更没有他们三个后辈说话的余地。
其实不光加措长老,如今他们这一支中许多同加措同辈的年长雪族对丹增都有同样的怨愤和不满。
加措长老如今八十三岁,当年雪族离分时,加措长老的父亲选择了跟随旺堆这一方,而加措长老的母亲却坚持留下跟随了原来的族长和大祭司,而加措长老的母亲当时已经身怀有孕,不久之后生下了一个男孩,而过了十多年,加措长老的母亲便去世了。
加措长老的这个弟弟生来便很体弱,后来两兄弟私下一直有往来,加措长老一直想劝弟弟离开到他这边生活,但加措长老的弟弟却说他们母亲临终有遗言,绝不让他背弃大祭司,因为在母亲眼中,背弃大祭司,背弃先祖的遗言,也等于背弃了雪神,迟早是要受到惩罚的。
加措长老无法相劝,好在本支虽然限制他们这一支不得踏入天柱山范围,但对族人私下过来这边同这一支的亲友见面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加措长老的弟弟没隔一个月便会过来同哥哥相聚,对加措长老而言,虽然不能生活在一起,但好歹还能同世上唯一的亲人相见,三五不时的接济对方一些,也算有个安慰。
加措长老的弟弟因为体弱一直没能成亲,加上本支生活艰苦,于是加措长老对这个弟弟更是放心不下。
而三十三年前,前任族长的长子,也就是旺堆的亲侄子丹增接任了族长一职后,发布的第一个禁令便是严禁本支族人踏足马泉河流域。
从那时起,加措长老就再也没能见自个儿的亲兄弟一面。
而也是因此,原本脾气温和的加措长老性子日复一日的阴郁怪癖起来。
而似加措这般的雪族老人,在分支这边还有不少。
离开了天柱山,分支的雪族确实越过越好,身形不再再度长高,寿限也恢复到正常状态。
可越是这般,这些老人们就越是挂念本支的亲人。
当年一场离散,如同加措父母这般分离的夫妻虽不多,但也有不少兄弟姐妹母子父女的离散。
千百年来,雪族在十八边族中可谓是最重团结亲情的一族,雪族对外人,中土人就不说了,即便是中土大战前,雪族也大部分是避世的姿态,除开中土人,其他十七边族,雪族来往的也不多。
如非必要,基本很少接触。
尤其是普通族人,在雪族人心中,他们的生活习惯和巨大魁梧的身形也决定了他们有独特的生活区域和方式,所以对于外界,他们虽然没有无谓的敌意,但也觉着没有多少往来的必要。
可就是这样最最重视族人和亲人的雪族,如今却成了十八族中唯一分崩离析的一族。
对于每个雪族族人而言,这都是一个巨大的痛苦和无奈的耻辱。
顿珠这一代年轻的雪族成长在雪族离分之后,甚至大部分都没亲眼见过本支那边的族人,对于加措这一代的这种痛苦,年轻的雪族们没有太多体会,但自打他们出生,家中的长辈就开始教导他们。
告诉他们真正的出身,告诉他们雪族古老的祖地,告诉他们本支的存在。
每一个雪族都接受了同样的一句教导,那就是雪族不会永远离散,迟早有一日,他们会和他们血脉同传的族人们合为一体。
只有到那时,他们才是真正的雪族人。
因此,年轻一代的分支雪族虽然不能理解加措长老那般的痛苦和思念,但每个人心里都存下了这样一个信念。
血浓于水,本支和分支一定会合二为一!
即便这个愿望如今看来虚无缥缈,但每一个分支的雪族人无一不在心中这样期盼和坚信着。
这也是当顿珠知晓沈霓裳一行人带来了贡嘎的遗物时,心情激动欢喜得连对方犯了雪族最大的忌讳也没真正动气的原因。
可惜的是,贡嘎遗物中最最重要的遗书上的字迹模糊得完全不能恢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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