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
王城守甚是踌躇。
云州户籍是归他管,也经由他手调动。
可若是供词签押无误,证明穆清乃是那慧欣之子,他倒可按例办理。
但如今不是没画押么?
没画押的证词也做不得数啊。
还有那鞭尸一说……
以前的这般案例他也读过,问题是,那也不是他判的啊。
莫说如今供词没生效,便是生了效,没上头的意思,他也不敢做下这种判令的史书留名之举啊!
场面顿时凝滞。
听得穆东恒之言,穆清的身形又颤了一下。
便垂首不语。
此际一片静谧中,穆清抬起头来,眼中血色一片,那黝黑的眸光却若深不见底一般深幽,望定穆东恒,一字一顿,句句缓慢:“十八年——我从不知我不是穆家子。而今,我仍不知己身何出。可我如今已知晓,我不会是你的儿子。但凡有一丝一毫的血脉之情,你不会一心置我于死地,也不会这般待嬷嬷。我不信……我不信嬷嬷会做那样的事。我不是你的儿子,也许也不是娘的儿子,可嬷嬷这一辈子都给了皇家,给了娘……嬷嬷她绝不会做一分一毫对娘不好的事。”
“人证皆在,她亲口承认还能有假?”穆东恒冷哼。
穆清却不理会穆冬恒的疾言冷色,自顾自的说下去。
“我若是娘的儿子,嬷嬷既然能待我若此,自然不会害娘另一个儿子。我若不是娘的儿子,嬷嬷待我一个毫无干系的外人尚且能如此,又怎会去害她亲自奶大视若己出的娘的孩子!嬷嬷打小就同我说,娘生养我不易,让我日后一定要好好孝顺娘,嬷嬷教我要做好人……这样的嬷嬷怎会对娘不住?”
穆清说着,眼中渐渐又含泪,低头看了一眼怀中的扈嬷嬷,语声愈发悲凉:“所以,你们说的,我一个字都不信!嬷嬷不会做那样的事,我说什么都不信!决计不信!”
“冠冕堂皇!”穆东恒嗤笑不屑,“你是不信她做了那些事,我看你是贪图我穆家这份血脉名分才对!贪婪之辈,事到如今还想砌词翻案,果然是贱奴血脉,无耻之尤!”
被穆东恒这般一说,那些在穆清说完话后露出思量神情的耋老以及外间民众,又露出几分猜疑地看向穆清。
穆清在看了怀中的扈嬷嬷后,情绪似乎瞬间冷静了下来。
听得穆东恒的讥讽,穆清用一种又复杂悲伤到极致的眼神望向穆东恒,语声轻轻:“若你担心这个,我今日可以当着众人说,无论日后如何,我穆清生不入你穆家门,死不入你穆家坟——若我有一丝一毫贪图之心,便叫我他日时时日日受嬷嬷曾受过之痛,死无葬身之地!”
这誓言好生毒辣!
众人看了眼扈嬷嬷垂落的血肉模糊的手,又看向扈嬷嬷那鲜血淋漓脑门都似凹陷的面容,只看一眼,便不敢看第二眼。
穆东恒也似呆了一瞬。
他是真正意外。
他没有想到穆清竟然敢发这样的毒誓。
即便知晓穆清在王都论武会大出风头夺得魁首,但毕竟不是亲见,加之穆清只是区区心法四层的魁首,在他这个心法七层的高手眼里,实不值一提。
至于寻楠一功,有穆清上回的质问,穆东恒知晓他们南下其实无功,最后能拿出黑楠救治太后,在穆东恒的猜量中,应是凌飞从凌家得来。
同穆清根本无关。
在穆东恒眼中,穆清还是那个唯唯诺诺没出息的模样。
穆东恒从未将穆清真正放在眼里过。
在他的计划中,就连放在对扈嬷嬷身上的提防和戒备,都要远远超过穆清。
穆东恒心中有很多怒火。
不止是穆清身世这一桩。
这些无处宣泄的怒火若是再不寻一个出口发泄,他真觉得自个儿整个人都快要被这些不能对人道的怒火点燃了。
何况,他对长公主许了诺。
一定要让那些欺哄过他们的人付出代价。
除了那两个贱妇,还有穆清!
他忍住煎熬谋划了那样久,只以为这是他的血脉,要是早知……
他如何能让这个鱼目混珠的贱种好过!
说来,他应当感谢那留信人。
若非那人留信,他还真疑心不到这上头!
一瞬间想了许多,穆东恒的神情又冷酷下来,将那一瞬间的意外丢到脑后,几分冷嘲热讽:“此际你当然这般说了。我穆家养猪养狗,也断断不会容你这么一个贱种来践踏门楣!”
穆清对穆东恒的辱骂毫不在意,他如今只想做一件事。
“城守大人,人死当入土为安,我可以带嬷嬷同慧欣走么?”穆清转首向王城守。
王城守几分迟疑,不住的用目光看向穆东恒。
穆清又转头看向左侧的耋老们。
耋老们虽是心有几分同情,但他们作为见证人,并无权限做主。
即便有,他们也不可能为着一个身份尚且不明的年轻人,大张旗鼓的正面对穆家对抗。
此际形势很明显。
穆东恒是铁了心要出气。
见无人出声,穆清垂了垂首,最后还是看向穆东恒:“你要如何才肯让我带嬷嬷她们走?”
“国法律例,当如何便如何!”
穆东恒语声寒冽,斩钉截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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