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加文将拇指翘起,伸出食中二指反扣于腕间,时刻准备抽出匕首,他不知道宫中的规矩,以目光询问阮霖洲。
阮霖洲一晚上被陈铬吵得睡不着,脑袋昏昏沉沉,虽说加入墨家,但从未做过森严王宫中带刺客出逃的事情,心中本就忐忑,竟也忘了陈铬身后还背着把蚩尤刀。
幸而陈铬已经用一块黑布把刀裹住,但这要怎么交代?
侍卫们以目光询问,侍卫首领扬起下巴,众人便提着宝剑走上前去,“铮”一声拔剑出鞘,准备展开战斗。
不料陈铬忽然吐了口气,直接把背上长棍式的蚩尤刀解下,整个抱在怀中,说:“你们还是不碰为好,养蛊用的东西,秽气。”
说罢揭开布条,露出半截发出腥臭味的咸鱼干,以腐烂得生出蛆虫。
侍卫们闻到那恶臭,登时向后退了一步。
再定睛一看只见陈铬猛然抬头,斗笠落在地上,露出一头短发。少年皮肤白皙,眉清目秀,像极了风头正盛的苗疆大巫,清女。
侍卫首领心中一番计较,道了声“得罪”,带着人走了。
终于走出宫门,陈铬连忙将咸鱼干扔掉,反复擦拭着刀尖,自言自语向兵祖大神告罪。
袁加文笑得飙泪,伸出两根手指,只见拈住鱼干反复查看,问:“你从哪儿摸来的?我的上帝这鱼太臭了,你没看见当时他们脸上的表情。养蛊养蛊,有人用咸鱼养蛊。”
陈铬把刀擦干净,绑回背后,道:“刚才路过厨房,垃圾桶里捡的。”
袁加文不解:“这是什么规矩?我看过《英雄》,那名黑衣杀手是持剑上殿见秦王的。”
陈铬一脸生无可恋,撇撇嘴,说:“你没听过荆轲刺秦王的故事吗?图穷匕见,荆轲追着秦王在绕着柱子跑,侍卫们都不能带武器上殿,就只能在旁边干吼‘王负剑、王负剑’,嬴政这才想起,原来自己背着把剑。这你都没看过?”
袁加文摇头:“历史小说吗?我只看过《西楚霸王》,而且现在这样,估计永远都看不到结局,也不知道项羽怎么样了。”
阮霖洲吓出一脑门薄汗,好不容易恢复过来,紧张地说:“他们的反应很奇怪,我才注意到,陈铬,你的眉眼跟清女长得非常像。她来自苗疆,血枫林,我不知道具体位置,但很有可能……”
陈铬了然:“我们都是蚩尤的后代,但我不知道为什么,她们的执念那么深。为什么要作恶?阮教授,你问过她吗?”
阮霖洲隐隐觉得有些不对,但现下情况紧急,也不是仔细分析问题的时候。他一直忙忙碌碌,解下包袱,叮嘱两人:“你们把侍卫服脱下来收好,以后有用。这有两套普通衣服,穿上后扮成老百姓。”
陈铬苦笑:“我们本来就就是普通老百姓,有这么多奇遇呢?”
阮霖洲将坐在地上的陈铬扶起,边走边说:“问过,但我们的时代相差了两千年,人类从蛮荒走向文明,她们连自己的生存都无法保障,还谈什么同情?三观不同,没法继续交流下去。而且我没什么身份地位,只有一些超纲的知识,跟她见面的机会不多。”
三人换好衣服,穿过宽阔驰道旁的密林,来到人潮涌动的街市。葱茏林木间,一只金雁无声无息,乘风疾驰,紧随众人身后。
秦都原在栎阳,孝公时,商鞅主持新建了咸阳城,建成则迁都。此城面积广阔,整个城廓形状四方,街道宽阔笔直,区域划分明确。其中,面积最为广大、建筑最为雄伟的,便是历代秦王居住的咸阳宫。
王宫周围,宫城的墙壁最宽处近四五丈,大片平整的土地下,俱埋有排水用的沟渠管道。宫墙外数十里内没有人家,只一条驰道笔直,各处布防严密,两旁的森林茂密却暗藏杀机的。寻常百姓,根本无法接近。
再远处,便是与秦王宫呈两极分化的咸阳城。建筑均为土木结构,甚少有深入的地基,或结实的高台,所有的房屋平平整整,低矮逼仄。百姓居所里,分出东西南北四个小城,西为尊,北次之,南再次之,东最次。
商鞅虽然惨死多年,但秦国的法治已经根深蒂固,越是权贵富商聚居处,对体面的要求便越多。故而阮霖洲带着两名身份不明的“刺客”,几乎是一进入咸阳城,便一股脑朝着东城钻,直接冲进一处闹市中的酒馆。
陈铬一看到热闹的地方,整个人高高兴兴,仿佛一只脱缰的野狗。幸亏有袁加文牵着,不然早不知被哪个人贩子给拐走。这时见到武侠小说中最具故事性的酒馆,当即把持不住,兴冲冲跑进去,理所当然被扑面而来的臭味,给逼得连退数步。
陈铬捂着鼻子抬头一看,这酒馆门前还钉着块牌匾,青石板被风霜雨雪冲得光滑,阴刻“三元”二字。
整栋房屋两层高,纯由青石砌成,第一层放着二三十张小方桌,南来北往无论行当,全都坐在同一张桌上。屋内鱼龙混杂,故而汗臭味、货物、食材、毛皮等等的气息交织在一起,卫生条件堪忧,令人实在有些无法忍受。
阮霖洲探头探脑,找到一个普普通通的伙计,让他带自己去后院,出示某种木刻信物。
那人确认无误,这才向着后院中央一颗大树下,懒洋洋抱着菜刀半躺着的两名屠夫点点头。那两人眼睛均是半睁半闭,摆摆手,示意可以通行。
众人离开,屠夫忽然睁眼,笑问:“烤大雁的味道如何?”
另一名屠夫顺着他的目光,捕捉到一只体型很大的金雁,它正在低空滑行,朝着庭院飞来。这屠夫云淡风轻,觑准时机将菜刀一把掷出,却不想那雁儿如此机敏,一个闪身,只被刀刃削去半截翅膀,鲜血洒落,刚好蒙住屠夫的眼睛。
那受伤的金雁滚落在地,顷刻间不见踪影。
屠夫摸着肚子感慨:“天生万物,还真不是什么都能吃的。”
陈铬走了一路,隐约察觉到什么秘密,更加兴奋,一双眼睛“骨碌碌”转个不停。
进入后厨,只觉得古今中外的酒店厨房,似乎也没什么特别大的变化。厨娘们挥汗如雨,拿着大铲子用力翻炒,间或挑起一两勺菜,直接用手拈着尝尝味道,摇摇头,再将勺子里的菜扔回去。帮工们呢,则是擦完灶台,再去擦碗,一条抹布能传祖孙三代,还不带洗的。
穿过刷碗的帮工,洗菜的姑娘,切菜的伙计,颠勺的大厨,像是走过了一个世俗万花筒。
阮霖洲恭恭敬敬,找到其中一位正在从大锅中抓菜的厨子。
两人交头接耳一番,那人却面露难色,最终勉强地点点头。他便将陈铬和袁加文叫到身边,环顾四周,向那大厨说了个“请”字。
便见那肥头大耳的厨子,伸手到一个塞满木柴的灶台下一阵摩挲。
“咔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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