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的确如同苏贵妃所言,李鸿渊一开始就准备算计苏家,不管当初李鸿铭跟苏名章如何的清扫尾巴,都有被保留下来的证据,所谓被算计,并非主动杀人什么的,就想都不要想了。非但如此,还将苏名章因为一名青楼女子与人发生争执,怒而杀人的“真相”给一五一十抖落了一个清楚明白,虽然启元没有明确的规定官员不准狎妓,但是,一旦被爆出来,那就是不容抹掉的污点,在考评中,甚至会将其纳为德行的一项,因为这个杀人,那就更没情面可讲了。
好在所有的证据也就到此为止,当初为了掩盖事实,而杀了另外几个人的事情,倒是没有证据,也不曾提及。
睿亲王多方运作,以及求情,乐成帝到底只是摘了其乌沙,别说是偿命,连流放都不曾。
这样的判决,有些人自然是满意的,但是,有些人自是非常的不满。
下达判决的第二日,死者的亲娘就生生的撞死在宫门前,并留下血书。血书中历数苏家的无德残暴,历数她儿子的尸身被找到时是何等的惨烈,历数他们家因为失去儿子的种种悲痛,数月来像没头苍蝇一样是寻找真凶,指责天家处事不公,维护杀人犯,可谓是字字泣血,在血书的最后,更是留下“还我儿子”四个字叫人痛彻心扉的大字。
这一下,可谓是捅了马蜂窝,尤其是各个书院之中,似乎因为有人煽动,引起各种激愤。
因为苏名章也是科举出身,而且也算是少年成名,一度被无数读书人因为榜样,颇为崇敬,曾经有多崇敬,现在就是十倍的愤怒,盖因为苏名章这些年实在是爬得太快,三十几岁的人,就已经是户部左侍郎,招来的不少人的嫉恨,现在就各种落井下石,煽风点火。说苏名章不配为读书人,要求圣上严惩,一度闹到宫门口,若不是有人在里面控场,说不定已经闯了皇宫。
而后,这一把火烧到了苏贵妃、睿亲王身上。
苏氏贵为贵妃,不约束劝诫娘家人,反而各种纵容,根本就不配坐在这个位置上。
同时嚷嚷着他们不相信当初苏贵妃跟睿亲王不知道这件事,定然是帮着隐瞒,助纣为虐。
而苏家人就更惨,从上到下基本上都不敢出门,出门就会遭受石子烂菜叶子的洗礼,当然,做这种事情的倒不是那些学子,而是普通百姓,这些人也好像被洗脑一般,认为苏家人十恶不赦。
不仅仅是苏贵妃与睿亲王焦头烂额,乐成帝同样也是脑仁痛得厉害。
要说这走关系脱罪的,这也不是第一回了,可是以往却没弄到这么严重过,这一次是触动了哪一根筋,弄成这样?
好吧,众人都知道,死者的目前不服,本身又太刚烈,于是掀起了这一场风浪。
作为读书人,那就是启元未来的国之栋梁,这么多人,乐成帝肯定不能下令严惩,那么就只能是拿罪魁祸首开刀平民愤。
苏名章被判了流放,不仅如此,苏家的其他为官的人也受到或多或少的影响,尤其是苏名章的父亲,被连降三级,理由是教子不严。说起来,苏名章的官位可是比他父亲的位置高了三级不止,在这种情况下,不管是朝堂,还是苏家内部,都应该是以苏名章马首是瞻,要说苏父“教子不严”,其实多少有点站不住脚的,可是谁让乐成帝也跟着遭了秧,自然被迁怒。
改判之后,乐成帝下旨训诫了各书院,作为教书育人的地方,就该妥善引导学子,岂可聚众闹事,人云亦云,对于院下的学子必须严加约束,若是再有下次,定将严惩不贷。而这其中又以国子监为最。谁让国子监乃是国学,国子监祭酒直接被撸了。
这位国子监祭酒可不就是周应霜的公爹,一家人愁云惨淡,一度想让周应霜上晋亲王府找靖婉帮忙,周应霜当初产子,因为难产,后来又大出血,身体严重亏损,足足坐了一百天的月子,现在虽然出来了,却依旧在将养。
在周应霜看来,这是皇上定夺的事情,根本就不该将自己闺蜜牵扯进来,而且,晋亲王虽然是王爷,却没有权势,管这些闲事,岂不是自找麻烦,再说,公爹只是国子监祭酒的位置撸了,品级依旧没变,不过是挪一个不那么清贵的位置。她将养身子,照顾情况不太好的儿子,在之前,其实靖婉就已经告诉过她,儿子可能出现的情况,一定要有心理准备。
——事实上,靖婉本不想说的,可是,为了周应霜着想,还是派人去说了。作为出嫁的女子,总是需要安身立命的根本,万一这孩子真的不好,必须要有打算,早早的有准备,之后被别人瞧出来指指点点,也不至于那么难受。而且如果还想再生一个,就势必要养好身子,如果因为孩子不好而又不知道原因,愁眉不展,心有郁气,如何养得好?
事实上,现在已经能看出来一些,孩子确实不算好,当然,也没预想中那么糟糕,然而,不仅仅为了周应霜自己,想要这个孩子日后更好,让他有一个亲兄弟是必须的,这是周遭大背景决定的,谁都无可奈何。
周应霜不是狠心的人,她儿子再不好也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都会竭尽全力养大。
所以她现在就是养身子,看孩子才是首要,其他的都靠边站。
她婆母等人虽然生气,可到底不敢真的做什么,最多只是冷脸。
事情却在这个时候出现转机,众学子联名上书,恳切的悔过,希望皇上网开一面。
乐成帝也不是不近人情的,最后,周应霜的公爹官复原职。
闹到最后,该受惩处的被惩处,不该受牵连的也没被牵连。
“怎么了,你那闺中好友不是没事吗,还是不怎么高兴?”李鸿渊拥着靖婉,捏捏她的脸。
“死人了,无辜的人。”
李鸿渊知道靖婉指的是那个死者的母亲。“这事儿也是事前没料到的。”
“如果一开始就将苏名章踩下去,而不是转个弯,为了让他翻身而多一环计划,或许就不会……”
“婉婉,因为出了状况外的事情,所以后面的事情反而顺理成章。她是无辜,但是有些事情,是不能这么算的,要知道,如果让苏名章翻身,就可能有更多无辜的人。而且,要按你这么论的话,苏名章也算是无辜,毕竟他是被算计的,计算这其中,为夫只是起到推波助澜的作用,那也是罪魁祸首之一,你又要怎么算?天底下那么多人,或许每天,甚至是每时每刻都有无辜的人或许出状况,或许死亡,你管得过来吗?处在我们这样的位置,牺牲是必须的,或有意无意,如果我们不去做,那么,我们以及跟我们息息相关的人,那就会被别人牺牲,你为了别人,就放弃自己以及相关的人吗?”
“那已经不是人,是普度众生的佛。”靖婉喃喃道。“所以,我的怜悯其实非常的可笑。”
“算了,知道你傻,知道你受前世记忆的影响,珍视人命,为夫也不取笑你,只要你不为此无理取闹,我也就是谢天谢地了。最多就是行事的时候,尽可能的避免,好宽慰宽慰你的菩萨心肠。你说,我这么个杀人如麻的活阎王,怎么就偏生娶了一个你这样的媳妇儿呢?估计是老天看我不顺眼,专门派你来克我的。”
“可不是,跨越了时空呢。”靖婉被他逗笑了,负面情绪散了些。
不过,靖婉也知道,每次出现类似的事情,自己的情绪都会受到影响,明明每次过后,她都非常的清楚,既然要做某些事情,这种事就不可避免,到下一次还是会不受控制,如果长久以往一直都这样,肯定是不行,说不得还会被人加以利用,到时候如果完全受到自己的情绪牵引,那么,就可能发生不可预估的事情,就比如,有人借此破坏他们夫妻的感情,一旦离了心,就可能出现空子,又被钻了空子,利用她来威胁他,依照他对她的重视,后果不堪想象。
靖婉心颤,为了这个男人,她也必须摒弃这一点,不主动祸害,但是出现了也能冷静自持。
“阿渊,刑部应该有各种各样的卷宗吧,尤其是出了人命的案件,能拿一些回来给我看看吗?”
李鸿渊立即明白了靖婉的用意,“你确定?”
“确定。”靖婉非常果断的点头。
“行。”虽然觉得靖婉心软点也无所谓,不过她要改变也无所谓,而且,她的本心,是看再多卷宗都不会改变的,就好比,她可以被宠得娇气了,但是绝对不会被宠坏了,所以,李鸿渊并不阻止。而且,媳妇儿少了怜悯心也好啊,免得每次遇到事情都需要他来安抚,他也是会觉得心累的啊。好吧,这话只能在心里想想,如果被媳妇儿知道了,肯定又要生气了。
——唉,宠媳妇儿也是个技术活啊。
靖婉一旦下定了决心要做某些事情,那就势必不会轻易放弃。
地方的命案也都会汇集到刑部,需要刑部做最后的判决,因此,刑部积年累月下来的命案卷宗,绝对是一个超乎想象的数目。
晋亲王莫名其妙的到刑部要命案卷宗,搞得刑部的一众人都不由得战战兢兢的,这是又要弄什么幺蛾子?
说起来,只是一些卷宗而已,又只是普通的命案卷宗,不是什么封存的保密卷宗,讲真的,只要有点关系的,基本上都能将这些卷宗拿来瞧瞧,只是一般人不会像李鸿渊这样光明正大就是了,而跟他一样不一般的人,也没谁有兴趣翻这些卷宗。
活阎王要,敢不给吗?肯定不能啊。
刑部尚书赶紧吩咐下去,于是,大堆大堆的卷宗就被抱了出来。
李鸿渊脸有点黑,这些人到底会不会办事,搬这么多出来,是想干什么?面无表情的瞧了一眼,转身就走了。
一众人有点懵,这是怎么啦,哪里惹到这位活祖宗了?
沐安笑着上前,随意的抱了一部分,“这些卷宗就拿来瞧瞧,没别的意思,今儿就拿一部分,看完了,又回来取,放心,拿走了多少,肯定一份不少原封不动的还回来。”
这么一说,刑部的人心里到底有点底儿。
不过,刑部尚书还是不太放心,万一出了什么事儿,他可兜不住,还是赶紧跟上面报备一声才是正经。
搁乐成帝那里,肯定也奇怪,不过事儿太多,哪里管得了那些,“他想要你给他就是了,多大点事儿。”
得了乐成帝的话,刑部尚书就放心了,不管有事没事,都与他扯不上半点关系了。
只是,这些人,大概谁都不想到,这些东西,仅仅是晋亲王妃“练胆”用的。
所以说,原本其实可以很简单的事情,因为不明原因,因为牵扯到活阎王,总是会被人无限的脑补。
乐成帝也想知道,但是,连分出一个人去问一问都做不到,没办法,他手边的人,都是才从内务府过来的,其一,很多事情没上手,他用起来很不合心,其二,有之前的教训在,他对这些人基本上不信任,不准近身伺候,也因为这个,作为大总管,原本只需要在皇上面前刷刷存在感,适当的时候讨个巧卖个乖,现在么,很多事情都需要他去做,就出脚后跟打后脑勺了。
户部为了筹措粮草,那也是恨不得一个人掰成两半花,下面的小官小吏晚上甚至都不能回家,偏生左侍郎还出了问题,原本该他做的事情,这一下全部落到户部尚书跟右侍郎头上,这两人也跟着甭想回家了。
而户部左侍郎的位置同样异常的重要,也是无数人眼馋的肥缺,就算是在当下这个关口,也有很多人为了这个位置而明争暗斗,尤其损失惨重的睿亲王,那更是对这个位置志在必得,可其他人又怎么会轻易的放手,尤其是后面几个封王的皇子,早就不甘心依附前面的,手中的势力完全不能支撑滋长的野心,现在好不容易有个机会,那就跟饿狼似的卯足了劲儿。
而乐成帝也不知道想要干什么,倒是让朝臣举荐了,但是又久久的没有定下人选。
“皇上这是准备放饵钓鱼?”吏部尚书在经过内阁首辅身边时,驻足片刻,淡声说道。
内阁首辅摸摸胡须,“大概。”
吏部尚书大人点点头,拱手,“本官便先行一步。”
“骆大人慢走。”阮瑞中还礼。
这两位首屈一指的朝中重臣,短短的交涉,就已然达成了默契。
不过,既然晋亲王在这事上没有表示,那么,他们就不准备掺和,便是让他们推荐人,也是本着适合,而不是本着人情。不管皇上是想坑儿子,还是钓儿子,老神在在看戏就是了。
边境的战事虽然正如最初所料,傅云庭在首战获胜之后,后面就没那么幸运,但是,匈奴对于启元的进犯也不再那么顺利,甚至可以说,已经止步不前,双方好像都打起了消耗战。乐成帝在言语中已经有一些对傅云庭不满的情绪,不过,看上去似乎还是有点恨铁不成钢,比不上他父辈的意思,但是,仅仅如此,还是让阮瑞中跟骆沛山看出,他当真是对傅云庭有杀心。
如果猜测是正确的,那么,事情确实是让人觉得无比的心寒。
如此这般,就只能等着乐成帝出招,除此之外,并没有更好的办法。
紧张的博弈中,在苏名章被发配出京城之前,苏贵妃召见了亲儿子李鸿铭,屏退了所有人,苏贵妃跟儿子说了什么,并无人知晓。苏家人被苏名章害得挺惨,不过一家人都不计较,纷纷相送,倒是上演了一场情真意切的戏码。
到底是苏贵妃的侄子,押送的人倒也不敢苛待他,加上有睿亲王的打点,路途上相对来说还算不错。
只是在途中某一次交接之前,衙役突然拉肚子,离开耽搁了那么一会儿,之后与人交接倒也非常的顺利,只是,其中一个衙役总感觉不太对,然而,到底是哪里不对又说不上来。
“想什么,赶紧走,差事儿完了,喝酒去,明儿还要赶回去呢。”另外一个招呼一声。
那衙役于是将这事儿抛到一边,不再去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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