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宅的事,哪怕是闹出了不止一条人命,在那些大男人眼中,也只是小打小闹,如果是碰触到了他在意的事情,或许还会插手管一管,而手段往往也是简单粗暴,若是受到某些限制,或许还会讲点事实,若他是家里的绝对权威,那么,不好意思,他心偏向谁就毫无原则的帮谁,其他人即便是气得跳脚,也只能忍气吞声。
他们眼中的大事只在朝堂,除了那些真正心怀天下苍生的人,其余的,就算是自己本职的事情都未必上心,汲汲营营,攀附这个,结交那个,为自己为家族谋利,企图爬得更高,获得无上的权利,没本事开疆扩沙场觅封侯,就希冀从龙之功更上一层楼。
今日朝堂上的大事,无非就是昨日花市走水一事,因为救火不及时,不得法,整个花市几乎都毁于一旦,伤亡惨重,若说是意外,最倒霉大概就是潜火军,附带的或许还有城防队,可是很明显,这是一起人为的纵火案,因为火场的尸体太多,事关重大,在大火扑灭之后,缉拿凶手之事交由京兆府的京兆尹、左冯翊、右扶风三辅共同查办。
只是短短不到十二个时辰的时间,哪怕三人带着京兆府的所有人夜以继日,在朝会的时候还是没有半点头绪,甚至连那些死者的身份都没能弄清楚。
京兆尹眼中布满了血丝,跪在大殿上,被乐成帝劈头盖脸的一通狂骂。
京兆尹也很无奈,尸体烧伤实在太严重,即便是仵作也看不出太多的东西,不知道他们是被烧死的,还是在死后被扔进火场的,现场也找不到其他的线索,很像是人为抹去的,一切都指向人为,可就是找不到证据,越是这样,事情越发的扑朔迷离。
然,事实上,大殿上的不少人其实都知道事情“真相”,不过因为没有证据,一个个都闭口不言,心里边或许早就将对方的祖宗问候了几百遍。
没错,三皇子睿亲王认定是大皇子康亲王,而康亲王又认定是睿亲王,而作为棋子却始终不自知的可怜虫四皇子恭亲王也认定是这二人之一或者是暂时的联合一把只为坑他,心中恨不得将二人扒皮抽筋,他手中的势力本身就相对弱势,这一次的损失,于他而言,可不算少。
除开这三人,皇二子早夭,皇五子病弱几乎不出门,皇六子李鸿渊是万事不管的主儿,十次早朝,他能到一两次就不错了,现在亦不在,其余年满十六的皇子站在各自的位置上,眼观鼻鼻观心,不管是暗中投靠了某位强势的兄弟,还是亦有自己的野心,不管是知道这件事的内情,还是全然不知,都并不打算搅合进去,毕竟,一个不好就可能惹祸上身,被推出来做替罪羊还是轻的,丢了小命就太不划算了。
各派系的人自然不闲着,就算是与这件事扯不上边,那就捏造,再不然,便是鸡毛蒜皮的小事也拿来攻讦对方,相互挖坑。明面上与暗中若效忠的不是一个主子,那就更不客气的使劲拉仇恨,反正实际遭殃的也只是明面上的主子而已。
因为少有战事,武将相对文官更势弱,可那是一群糙老爷们,其中以秦天鸣最初突出,一言不合就直接上拳头,即便是曾经被乐成帝廷杖也不知悔改。
乐成帝被吵得一个头两个大,正事没处理好,越扯越偏。“够了!”
原本就跟市场一样的朝堂瞬间安静下来。
“刑部,大理寺,协同京兆府一并查办此事,限三日,若不能给朕一个满意的结果,相关人员全部罚俸三年,若有懈怠不尽心者,官降一级,再滚回去思过三月。退朝。”乐成帝冷着脸说完,直接拂袖而去。
“恭送陛下。”
事不关己的,向同僚们拱拱手,施施然的退出奉天殿。
而刑部,大理寺,京兆府的大人们就头疼了,这都什么事儿。最无辜的就属第五太卿了,身为大理寺卿,他昨日还恰好在现场,恰好他还属于中立,甭管刑部尚书与京兆尹背后的主子是谁,找上他都毫无压力。一句话:第五大人,您在现场不说,查案能力也是一等一的,能者多劳,有什么需要,尽管说一声。
京兆尹就不说,官居四品,本身就比大理寺卿官位低,说话谄媚点也无可指摘,可是你刑部尚书,你好意思说出这种话。第五太卿冷眼瞧着他,可惜,对方脸皮超厚,半点不觉得羞愧,整张脸都写满了“有劳了有劳了”。
第五太卿冷哼一声,他是难啃的硬骨头不假,但也不是那种自持能耐喜欢大包大揽的人,明知道这件事弄不好可不是罚俸降职那么简单,如果真的是皇子们在背后斗法,说不得好会丢掉小命,谁会那么蠢一个人揽下来。“今日还是各自行事吧,明日汇总,处理好了自然最好,处理不好就继续查,没事大家都没事,有事大家一起扛。”绕过两人,快步的追上骆沛山,骆沛山虽然只在礼部,但是第五太卿从不小瞧他的能耐,他昨日也在场,问问他,或许能得到比较中肯的建议。
两人走到一处,骆沛山知道他要作甚,手一摆,让他什么话都打住,只是意味深长的给了第五太卿一句话:“圣上是要他满意的结果。”
第五太卿一怔,——圣上满意的结果,可就未必是事情的真相了。第五太卿脸色沉了沉,他多半是给不了圣上想要的,那么,他只需要按照自己的行事方式,将事情理一理查一查就行了,不管能不能得到结果都无所谓,反正于他而言,就是走个过场,圣上都不会搭理他,反而害怕他弄出一些他不想看到的东西,皇家兄弟相争,草菅人命,那可是大丑事,如此,他最多也机会被罚俸三年,这惩罚不痛不痒。
想清楚了,第五太卿也就不愁了,该干嘛干嘛去了。
恭亲王叫住自己的两位兄长,皮笑肉不笑的开口,“两位皇兄倒是叫弟弟越发的佩服了。”
康亲王与睿亲王自然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毕竟,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恭亲王一开始就是那只倒霉的蝉,显然,他不知道到底是谁对他下手,电光火石间,康亲王与睿亲王都想到了将事情推到对方身上,联手这个四弟,将对方弄倒了,再来扳倒好四弟,可就简单多了。他们真正承认的对手是对方,老四不过是在他们斗得不可开交的时候起到平衡缓和的作用。
康亲王这想法尤其的突出,毕竟,睿亲王还忌惮恭亲王背后的左都督秦天鸣,可康亲王知道左都督效忠的是自己,这四弟就是个跳梁小丑不值一提,对于此,康亲王可谓得意至极。岂知,他自己也是被人耍弄的小丑。
“四弟……”康亲王与睿亲王几乎同时开口。随之又同时的看向对方,要说他们可是自幼就相争的老对头了,有时候对方的想法,不说十成十的了解,七八成还是有的,不必多言就知道了彼此的用意,很好,现在是什么都说不成了,那就只能私下解决了,就看谁有能耐将四弟拉到自己这边。一个笑得肆意张扬,一个笑得内敛斯文。
恭亲王气得肝疼,这两个人之间那种将他摒弃在外,完全不将他放在眼里的“默契”,让他恨不能直接将他们活撕了。轻贱他,瞧不起他?他们是凭什么,自己哪点比他们差?等着瞧吧,总有一天,会将他们狠狠的踩在脚下,看他们摇尾乞怜的模样。
“瞧四弟这话说的,四弟的能力父皇可都是极为赞扬的,要说佩服,那也是三哥佩服你。——你三嫂近日可是一直在叨念都没时间与四弟妹亲近亲近,三哥可是听说她们二人出嫁前好的跟一个人似的,今儿晚上,三哥让你三嫂备上薄酒,你带四弟妹到三哥府里坐坐。三哥这儿还有事,就先走一步了。”睿亲王拍拍恭亲王的肩,再对康亲王点点头,转身便离去,似乎完全不担心康亲王会趁着这个机会就将恭亲王拉过去了。
恭亲王最大的依仗就是岳家,对自己的王妃自然格外在意,恭亲王妃可以说是在诸多的王妃郡王妃中,过得最快活的,夫君疼着宠着,王府里就算有侧妃侍妾,比起其他王府也是最少的,且完全不能对她构成威胁,还有父亲护着,宫里的秦淑妃是亲姑姑,而正经婆婆那是将她当亲闺女一样疼,真真是没有半点不顺心的。
就算有妯娌嘲笑她,她这日子啊不过是镜花水月,她也只当是她们嫉妒她。
恭亲王脸色有些难看,别的邀请方式他还能拒绝,唯独这个不能。不等康亲王开口,“大哥,弟弟也先行一步了。”
其他皇子绕着康亲王离开,生怕被牵连,成为他发泄火气的对象。
顾忌到现下所处的位置,康亲王生生的忍住了火气。要是换成其他时候,他完全能以同样的方式邀请老四,如果对方不答应,扣上一个“答应老三,不答应大哥,是不是看不起我这个大哥”的帽子,可惜,他的王妃才没了,现在可不是宴饮的时候。那么只能另找机会了,而且还得快,拖到晚上,就麻烦了。
李鸿铭那个人,就算不能让老四跟他联手,也会激起老四对自己的仇恨,左都督毕竟是老四岳父,就算不顾及他,左都督也会顾忌自己女儿,老四真的对自己发难,也会造成不小的麻烦。
想了想,康亲王还是准备去找自己母后,李鸿铭能从恭亲王妃身上下手,她母后要召见她,不也同样名正言顺。
恭亲王离开后没多久,就碰到了自己岳父秦天鸣。
“见过王爷。”
“快免礼。都是自己人,岳父无需如此多礼。”
“礼不可废,况且现在还没有离宫,自然不能与王爷招来话柄。”
对于秦天鸣的态度,恭亲王很是受用,就算自己依仗他,可自己是皇子,是亲王,身为臣子自然该恭敬,如此,待日后自己登基,不让他掌权,至少也会让秦家享受富贵荣华,而自己王妃,即便不掌凤印,也会让她坐上后位。
要说恭亲王在秦天鸣眼中还是太嫩了,他是什么心态,秦天鸣其实很清楚,而自己不与冠军候府一条心,除了家里的原因,皇四子不值得自己辅佐也占据了很大因素。有晋亲王这颗珍珠在前,谁会看得上其他的鱼目。当然,那些野心极大企图手握大权的人,期望主弱臣强,最不济也不能让皇位上的人一言堂,自然最不想要的就是晋亲王那种能力强悍、手腕强硬、说一不二的强势君王。
秦天鸣很清楚,除非真的需要,他这位女婿不会找他商量什么事,他暗地里养了自己的谋士幕僚,这会儿大概就是忙着回去找他们。说了些看似很无聊,实则很有深意的话,只要他这个女婿不蠢,就该明白他的意思。
恭亲王看着自己岳父离开的背影,微微的眯着眼眸,两边敷衍,两边要好处,还真是……非常合心意的注意呢。
“王爷,御花园那边出事了。”一个穿着太监急匆匆的赶到恭亲王身边,显然,那是恭亲王在宫里的人。
“御花园那边能有什么事?”恭亲王不以为然的说道。
太监靠近他,附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恭亲王脸色变得有些微妙,“此话当真?”
“奴婢怎敢欺瞒王爷,事情闹得很大,其他王爷皇子乃至诸多后妃、各位公主基本上都过去了。”
恭亲王意味深长的笑了笑,“该说果然不愧是老六吗,还真没有他不敢做的事情。”话虽如此,其中的意思是何其的讽刺。“走,我们也去瞧瞧热闹,倒要看看这次父皇是不是依旧会包庇他。”他们对父皇纵容老六可是意见大得很呢。
“王爷,会不会不太好,毕竟那事关圣上颜面。”恭亲王的近侍说道。
“怕什么,那么多人都去了,正所谓法不责众,父皇还能将我们一并罚了?”
等恭亲王赶到的时候,御花园里还真是人头攒动,不过,除了事发中心,其余人都非常的安静,不过安静归安静,却是表情各异,或是不屑,或是幸灾乐祸,或是冷眼旁观,当然,还有那些少数的人显得格外的心忧,似乎对他有些失望却又不能对他置之不理。
李鸿渊面对暴跳如雷的乐成帝,甚至比以往惹怒乐成帝还淡然,微微的垂着头,手中把玩着一块暖玉,他老子的怒吼声比那耳旁风还不如,因为他已经走神去回味昨晚的事情了。
在旁边还跪着一群人,而为首的女子穿着宫装,美艳动人,此时却哭得梨花带雨好不可怜。
“孽障,你有没有听朕说话?”乐成帝气急,一脚踹过去。
李鸿渊是谁,即便是走神,不过是下意识的反应,就轻易的避开了。
“你还敢躲?”李鸿渊上前两步又继续踹,可惜还是一样的结果。反复几次,乐成帝倒是累得气喘,却连李鸿渊的衣角都没碰到。
“六弟,你怎可如此,还不快停下。”或许是终于看不下去了,康亲王开口喝道,一边还急忙上前,企图拦住李鸿渊。有他带头,不少人都涌了上去,到底是想要拦住他们,并劝解乐成帝,还是想趁机下黑手报复李鸿渊,就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了。
李鸿渊冷笑,不管多少人上前来,也不管他们到底要做什么,也不还手,只是恰到好处的“惊险”避开,有意无意的引导,包括乐成帝都在无意间挨了黑手,一时间场面异常的混乱,偏生一个个都身份尊贵,侍卫不敢上前,伤着任何一个,他们都得掉脑袋。
最倒霉的还是跪在旁边的那群人,因为多数都是女子,惊叫着忙躲开,弄散了头发,你弄乱了衣裳,狼狈不堪。
最后倒是皇后出来镇住场子,“愣着做什么,还不将你们主子拉开,都是死人吗?”
各自的近侍才顶着被揍的危险上前,七手八脚的抱住自家主子,使出吃奶的劲儿拉开他们。皇后趁着这个机会,走到乐成帝面前,轻言细语的说道:“皇上,你先消消气,纵使老六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你是他父皇,只管教训就是了,怎么还自己动手,没得叫人看了笑话。”
苏贵妃在一旁气得发抖,什么叫只管教训,老子教训儿子自然是天经地义,更何况这老子还是皇帝,可皇后那意思,分明是让侍卫动手,皇上正在气头上,下令侍卫,他们自然不敢手下留情,其后果简直不敢想象。上前直直的跪在乐成帝跟前,“皇上,渊儿平日里行事,偶尔纵然是出格了些,但不至于做出这等大逆不道的事情,其中或许有什么误会,还请皇上明察。”说着,还回头瞪着李鸿渊,“还不快跪下向你父皇说清楚。”
李鸿渊看着她眼中明显的担忧,一改之前的淡然,蹙了蹙眉,走上前,“母妃,你先起来。”
“渊儿……”
“你先起来。”李鸿渊很坚持。
苏贵妃无奈,看了一眼乐成帝,见对方没什么表示,只得起身。
李鸿渊不紧不慢的跪下,“父皇若是还没消气,现在踹吧,就算踹死,儿臣也不会挪动一下。”这不是认错,更不是解释,分明就是火上浇油。
乐成帝下意识的抬抬脚,不过不知想到了什么,忍住了,只是脸色比之前更加难看,后牙槽磨得直响。“你这个孽障,孽障,还是不肯认错,是不是?”
“父皇,不就是调戏了一个女人么,您用得着这么生气,儿臣以为你早就习以为常了。”
“不就调戏了一个女人?那是老子的女人,是你庶母!”乐成帝怒吼道。
也不知道乐成帝是不是真的气晕了头,还是对李鸿渊干出的事儿早就懒得再遮掩,反正该知道的人也都知道了,没有要将众人疏散的意思,还将一句话,直指核心。
他都不在意,李鸿渊就更加无所谓了。“她当真有点庶母的自觉,见到儿臣的时候就该自动避开,而不是直面迎上来,还含羞带怯的与儿臣见礼,这么明显的想要红杏出墙,儿臣若是不成全她一回,岂不是辜负了美人恩?再说,儿臣也就动动嘴皮子,没碰她一根手指头,不过几句话的功夫,转脸就要死要活的,仿似大庭广众之下儿臣就会将她怎么着似的。”
乐成帝的脸色简直要变成青黑色,是他儿子主动调戏他妃子,还是他妃子勾引他儿子在先,这就完全是两种性质了,后者比前者更让人愤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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