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钥瑶才踏入门槛,立即感觉到有道温和灼热的视线锁住自己,抬眸望去,一眼便看到殿堂内唯一一个陌生又有些熟悉的身影。
说陌生,是因为西钥瑶从没见过此人,说有些熟悉,是因为此人眉眼神态都与西钥暮和西钥濯有些相似,只是年岁比二人大。
西钥恒约莫四十多岁踏着皂靴,身着青色软绸长衫,不仅有西钥暮的沐风般的温和,也有西钥濯清儒,融合了岁月刻下的成熟儒雅,浑身散发着安心舒神的书卷气息,乍一眼,气度若海澜,和气内敛,将其锋芒尽收帘内,一身儒气清雅不输他两个儿子一星半点,更教人欣赏其岁月沉淀下大儒睿智。
西钥瑶轻叹,她这个便宜舅舅也非凡人哪。
“寻儿?是,是寻儿没错,都长这么大了……”西钥恒怔怔看着西钥瑶自喃自语,儒雅的神色依旧,只是难掩那一丝激动,近情情怯,看着亭亭玉立的小外甥女,那颗被岁月磨砺结痂的心好像撕拉一声,将尘封多年的伤口又一次血淋淋的呈现在眼前。
那年他们最宠的妹妹也是这般的大,该是无忧被他们宠着爱着过一生的,从什么时候开始,筝儿遇到了段子淳那个混蛋人渣之后,筝儿的劫数就到了,也怪他们自小对筝儿的纵容,才让她落得个惨淡离世,他也恨自己,如果当初态度强硬一点点,如果当初拉住自己妹妹一把,她是不是就不会那么傻一头撞向段子淳身边,还要撞个头破血流身残心死。
西钥恒眼眶泛红的看着那与筝儿有几分相像的容颜,每每午夜梦中惊醒,他都无法忘怀梦里筝儿临死的那一刻,满身的血,染红了整张床褥,拼死生出的婴儿也是浑身的血,仿佛诉说着她母亲为了让她降临到这个世界有多努力,多期盼,只是……她看不到……闭上眼睛再也没有睁开的她看不到她用生命护着的孩子。
“你……”西钥瑶有些难以适应他的激动,才开口说了一个字,忽然猝不及防的被一双强有力却极力控制力道的手臂紧紧抱在怀里,那小心翼翼的动作,仿佛她是个绝世珍宝,生怕有一点儿弄疼了她。
耳边清晰的听着一声声抑压不住的哽咽,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而已,这男人……看着她,却看到了他妹妹西钥筝的影子了吧。
西钥瑶垂在两旁的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终究只是轻轻喟叹,没有将人推开。
将心比心,如果换了是阿漠,她恐怕连活下去的勇气都没有。
妹控什么的,他们也算是志同道合有木有!
西钥瑶的思维诡异一转,顿时想通了,也不计较西钥恒的触碰,逐渐的,也不在意西钥家其他人有意无意的亲密举动,这意外惊喜让西钥宏等人开心的合不拢嘴,自然,这是后话了。
“舅爷爷,娘亲说男人哭多了眼泪就不值钱了!”突地,一道脆生生奶油油的童音冲淡了一室的哀宁忧伤。
西钥恒才察觉自己的太过激动,连忙松开西钥瑶,低头一看,发现君宸珏正一脸严肃睁大黑曜明亮的大眼睛盯着他看。
任谁看到软绵绵好推倒的小包子都会忍不住逗弄一番,西钥恒也不例外,看见君宸珏鼓起的包子脸,大眼睛扑闪扑闪,却偏偏努着嘴,作夫子说书似的严肃状,光是看着就想笑,西钥恒脸上也多了分笑意,弯腰便抱起无意识卖萌的小包子。
“舅爷爷没有哭,只是看到你娘亲有些激动,舅爷爷很久没见你娘亲了,是想念她,知道么?”这些日子他虽然没有回府,但事无巨细父亲都会派人送信给他,也了解君宸珏的身份,对于一个将西钥瑶当女儿来宠爱的女控,别说她想收养的一个孤儿,就算西钥瑶天真烂漫想要天上的星星,只怕西钥恒也不会说一个不字。
君宸珏歪头想了想,忽然伸出胖乎乎的小手在西钥恒肩膀上安慰性的拍了拍,“舅爷爷,小宸懂你,小宸见到娘亲的时候也很激动,不过小宸没有哭,小宸也很想念娘亲的,就跑出来找娘亲了,找到娘亲,小宸也觉得好开心!”
咳咳……西钥瑶在听到‘小宸懂你’的时候险些一呛,这人小鬼大的孩子……净学些乱七八糟的!
话说,这些乱七八糟的是谁整天给人家灌输的啊!
西钥瑶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抬头望天,默念,不是我不是我不是我……
充满童趣的一番童言童语让在座的人都开怀一笑,常言道,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家有一小,如有一老。
这小包子,浑身上下都是宝啊。
西钥瑶又偷着乐了,这宝是她的!
“寻儿,你今日去见了六如大师,可有你要找的人消息?”西钥暮可没忘这丫头天天掰着手指头算着六如大师的归期,可谓望穿秋水。
西钥瑶皱了皱秀气的鼻子,“没有。”想到那大神棍话里话外都是要她留在国公府她也很泄气,但想到他所说的警示,又不得不为阿漠想一想,若是她坚持将阿漠带在身边反而是害了她,这可不是她想要将结果。
其实回想起她和阿漠自幼多灾多难,对六如大师所说的也颇能接受,或许她和阿漠暂时分开对阿漠是好的。
没有?所有人都流露出惊讶和疑惑的神色,不应该啊,虽然六如大师卜算之能没有相无大师那么高深,但名师出高徒,不会一点消息也没有啊!
“哦,他说天机不可泄露。”天知道西钥瑶有多不想听到这句话。
所有人黑线,齐齐叹,佛学果然高深莫测。
自从在六如大师那里得了提示,西钥瑶一边暗中打探君漠瑶的消息,一边在国公府悠闲过日,也消了周游列国找寻君漠瑶的打算,既然大师说不急,她便等待时机好了,且不说他说阿漠身边贵人多多,有相助,就凭阿漠一人,就能开辟一片天地,就是那呆萌的性子让人头疼。
希望阿漠身边的贵人不要被她的呆萌和怪异的逻辑思维给吓跑。
这天,正是宁远寺最热闹鼎盛的佛日之一,归元节。
即使西钥瑶待在偏远的汀风苑,也能感受到归元节带来的喧嚷闹腾,任谁整天在你耳边唧唧喳喳说不个不停,你想忽略也无法忽略!
“去吧去吧!”楚苑儿扯着西钥瑶的手臂一直摇一直摇,撒娇哀求,“西钥姐姐,我们一起去嘛!整天待在院子里好无聊,是不是?”她听外头的丫头们说了,归元节可是好些年才一次的,而且听说宫里好些个儿主子都会去参拜礼佛的,好想看一看……
有趣的是,小包子也在一旁有模有样的抓着西钥瑶的衣袖摇来摇去,软糯糯的学着楚苑儿的娇嗔,“去吧~去吧~”
“扑哧!”西钥瑶被他搞怪的模样逗笑,伸手一捞,就将小包子抱了起来,捏了捏他的小鼻头,“谁让你跟着学这些有的没的,讨打是不是?”
“暮舅舅说小宸聪明,学什么都快。”小包子觉得努力没有得到娘亲的表扬,又皱起了包子脸。
西钥瑶哭笑不得,戳了戳他饱满的前额,笑道,“那也不能什么都学,你可是小男子汉,净学些小女子的娇态会被笑的,你不怕别人给你羞羞脸啊?”
蛇打七寸,西钥瑶聪明的抓住君宸珏的痛处,小包子年纪虽小,但小小年纪自尊心很强,最不喜欢别人对着他做羞羞脸,他说这样很丢脸,可这小家伙却特喜欢落井下石,对着别人做他不喜欢别人对他做的事,简直就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果然,小包子一听学这些会被人笑摆他羞羞脸,立即正襟危坐,摆出小老头似的严肃样,稚嫩软绵的声音透着几分可怜,“娘亲,小宸不学了,不能笑笑小宸。”
“嗯,只有娘亲教的才可以学,知道么?”小包子的呆萌样果断取悦了无下限的西钥瑶。
小包子使劲儿点着小脑袋,真是一副被拐了帮人数钱都不知道怎么回事的呆萌傻样。
“西钥姐姐,去嘛去嘛,听说宁远寺的归元节可热闹了!”楚苑儿睁着水灵灵的大眼睛,骨碌碌的眨着,朝着西钥瑶谄媚一笑带着讨好的意味,奋力劝说。
西钥瑶抬眸看了眼面带期待的楚家兄妹和虽极力隐藏但仍然流露出几分渴望的唐小柏,唇角漾开一抹浅笑,松口道,“你们想去就去吧,注意安全就是了,今日可不光你们想看热闹,人多的地方是非就多,遇到有什么事也别多管闲事了,玩够了就回来。”
楚苑儿一听高兴的拍着手一蹦而起,但兴奋不到半拍,忽然收起愉悦的笑容,“西钥姐姐,你不和我们一起去么?”她本意是想和西钥姐姐一起去的说,也不知道怎么的,明明一开始他们兄妹是被西钥瑶连哄带骗跟在她身边的,可如今却是心甘情愿,而且,跟在西钥瑶身边,总有股奇异的安心感。
“我不喜欢人多的地方,你们还不出发,就赶不上你们说的开圣佛典了。”西钥瑶睨了眼外头灿烂和绚的阳光,懒洋洋提醒道。
三人一听,也顾不上劝说,且三人知道,西钥瑶是说一不二的人,若她真的不想做一件事,你就算在她耳边唠叨多久也没用,因而,唐小柏一开始就没打算劝她一起去,看她兴致缺缺的样子,必定不想出门。
唐小柏三人一走,原本清净的汀风苑就更加安静了。
君宸珏很黏西钥瑶,那么小的孩子应该很贪玩很爱往热闹的地方钻才对,可小包子不一样,似乎恋母情结特别重,一整天下来,如果西钥瑶没有意见,几乎可以黏在她身上不下来,这让经常性讨好逗弄他的唐小柏和楚苑儿十分郁卒。
所以,小包子在唐小柏几人刻意诱惑和自家娘亲中,果断伸手扑倒自家娘亲身上抱着不放手。
末了,还气势熊熊的加了句,“小宸不会抛弃娘亲了!”
唐小柏、楚苑儿、楚远帆,“……”我们也没叫你抛弃你娘亲啊喂!明明是好意想带你这小包子出去见见世面!
“娘亲,今天只剩小宸和娘亲二人世界么?”君宸珏晃着小胖腿,仰起了小脑袋,漂亮的大眼睛认真的看着她说。
西钥瑶,“……”难道小柏真说对了?她的教育方式有问题?不该啊,看她和阿漠成长得多好!
啊呸!明明就歪长了史上最坑的两大奇葩!
“君宸珏,二人世界不是这样用的!唔……唔……以后你长大了,和你娶的妻子就可以过二人世界的日子了!”情商基本为零的西钥瑶解释这个和自己八竿子打不着的词语也有些头疼吃力。
君宸珏睁着一双迷蒙蒙的大眼睛,黑眼珠子灵活的转了转,卡巴卡巴的眨巴着,忽然那双大眼睛刷的晶亮,“那小宸长大之后娶娘亲不就可以和娘亲玩二人世界么!”稚嫩的声音带着一抺坚定和兴奋,在他眼里,那所谓的二人世界其实就是一游戏……
西钥瑶撑着下颌,话是这样说没错,但好像哪里不对劲。
扶额,很明显不对劲好伐!你们现在是母子身份好吧?
“啊……”西钥瑶恍悟状,“好哇,你这小包子占我便宜是吧!等你长大了我都成黄脸婆了,还娶我咧,看你小小年纪总盯着美女看,就知道长大了之后是个花心大萝卜!”
咳咳,西钥姑娘,你确定这就是你想到的重点?
小包子委屈的抬起头,扁着嘴儿,控诉道,“娘亲,小宸不是萝卜……”萝卜会被砍的,小宸才不要做萝卜!
嘶……小包子记忆多好,之前一轮刺杀的砍萝卜在小包子小小的心里算是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痕迹,以至于小包子如今一听到‘萝卜’两个字都条件反射,直到后来发展到萝卜的食材,萝卜做的糕点等等,一概无视。
宁远寺的百年归元节,连皇上都格外重视,所以下旨派了太子长孙舜监礼,十年才一次的盛事,皇上派出了太子着手监视,显然是有意放权让太子熟悉事务,也是对太子能力的看重,毕竟,他身边还有个景相阑扶持着,这一决定,几家欢喜几家愁。
喜的自然是太子党,愁的自然是与太子党对立的皇子党。
这些明争暗斗实属常事,当今圣上拎得清,看的明,至于并没阻止的念头,就不知是有意磨练太子还是真的是在给机会其他的皇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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