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还卿不是闺阁弱质,并非谁都可以朝她手心塞纸条,但刚才对方的动作太快,她竟然未能避开。
捏着纸条,她默然伫立,尔后一脸平静的回头,那婆婆仿佛料到她要回头,正冲着她笑。
两人视线相对。
阙奶娘!
顾还卿脑子里石破天惊浮现一个认知。
虽然容貌不同,甚至连身材都不同,顾还卿却觉得自己没有认错——有些东西已深入骨髓,仿佛刻进她脑海里了。
熊二在药铺外对他哥说:“挑药材要这么久吗?我进去看看。”
熊大点头:“额跟你一起进去。”
一进去,两兄弟目光像梭子一样来回在药铺内扫荡,可惜始终未看到那个粘着小胡子的男子。
※※※※※※
顾还卿醒来时,浑身精皮力竭,虚弱得连手指都抬不起一根,那感觉跟练过功之后的感觉差不多,但不同的是眼皮虽然沉重如山,却了无睡意。
她只记得自己当时脑中一痛,眼前一黑,后面便全无印像了。
掀了几次眼皮,才万分困难的睁开眼睛,首先映入她眼帘的是华丽的浅紫色床幔,上用金钱绣着凤凰戏牡丹。
凤凰百鸟之王,牡丹百花之王,刺绣者的手艺巧夺天工,将鸟王与花王绣的栩栩如生,维妙维肖,仿佛赋予了它们生命一般,鸟王盘旋于飞,花王鲜艳欲滴。
顾还卿被鸟王活灵活现的眼睛连刺好几下,不得不撇开眼。
透过半掩的紫色垂幔,摇曳轻晃的流苏,她发觉这是一间富丽华美的屋子,虽古色古香,却尽显高雅别致,家具及装饰品的陈设上皆独具匠心,不落窠臼。
大概是傍晚,屋子采光好,晚霞从镂空的窗棂照进来,为房内镀上一层温暖的橘红色,左侧精美的玉石屏风耀眼生辉,琥珀色梅花几上的青花美人觚里插着一束芳华似锦的樱花,紫檀案几上的瑞兽香炉在吐纳着袅袅的青烟,配着轻纱软帘,以及湖蓝色的水晶珠帘,一切都显得那么朦胧和虚无飘渺。
身上的衣衫完好,但一头青丝却散着,她勉力抬起手,摸了摸唇上的小胡子,没了。
闭了闭眼睛,她轻轻咳了咳,用力唤了声:“来人!”
立刻有轻悄的脚步声传来,来的还不只一人。
“姑娘,你醒啦。”两个着粉色衣裙的俏丽侍婢款款走近床榻,分一左一右的立定,皆躬身朝她行礼:“不知姑娘有何吩咐?”
这两个侍女腰间皆佩剑,顾还卿扫了一眼,也不问自己在哪里,只淡淡地道:“水。”
“姑娘稍等。”容长脸的侍女手按剑柄,满面笑容的退下去,留下另一个侍女守着她。
少顷,有妇人妖娆的笑声传来:“小公主,你醒了吗?猜猜妾身是谁?”
人未到声先至,顾还卿微不可见的抿抿干燥的唇瓣,又是那个阙奶娘——不要问她为什么,这是一种可怕的直觉。
阙奶娘与在药材铺子的打扮不同,浑身花团锦簇,淡香熏衣,头上珠翠明艳,一张脸如新剥鸡蛋,光滑玉嫩,五官拆开来看平淡无奇,放在一起却恰到好处,是一个既标致又风流的年轻妇人。
不过顾还卿不知道这是不是她的真容,似乎阙奶娘在初一的印像中,只是有这么一个人跟自己息息相关,却并不具体。
她不动声色地看了眼阙奶娘,如同看一个陌生人。
阙奶娘勾唇一笑,极尽妖娆妩媚,在她的床沿慵懒坐下,声音娇滴滴如二八少女:“小公主,咱们没多久没见啊,怎么就不认识妾身了?”
“小公主”这三个字,从阙奶娘嘴里吐出来,分外的刺耳和讽刺,顾还卿恍惚觉得她以前常这么私下唤初一。
但她不以为这三个字具有任何意义,好比现代人喜称爱女为“小公主”一样,只是想表达对女儿的重视与爱意,掌上明珠也。
她的语气依旧平淡如水,脸上波澜不惊:“对不起,你可能认错人了。”
“咯咯……”年轻妇人笑得花枝乱颤,语气非常亲昵地道:“按说无论妾身变成什么样,小公主你也应该认得出妾身的,你就别跟妾身揣着明白装糊涂了。”
顾还卿也不跟她转弯抹角,直接说我脑子撞坏了,忘了许多事。
阙奶娘笑声顿歇,一双精光湛湛的妙目在她脸上游移不去,似想确定她说的是真是假,嘴里试探地道:“莫非小公主不记得初一,不记得雪主了啦?”
“……什么初一?什么雪主?”初一顾还卿知道,可雪主是谁,她还真不清楚,所以她疑惑的语气及迷茫的表情恰如其分,丝毫不引人起疑。
“不会吧?”阙奶娘似乎不相信,迅速伸手抓住她的手腕,替她把脉,百般不解地道:“你如今不是在练小功法吗,还得了他的心头血,照说当初下的禁制应当被冲破了才是,怎么还不能记事?”
顾还卿的眸子不着痕迹地霎了霎,什么小功法?谁的心头血?
心头血这种东西可不是开玩笑,弥足珍贵,关乎性命,谁会随意给人?并且还是她得到?
还有,谁给她下的禁制?什么时候下的?
“小公主,妾身是你的奶娘。”阙奶娘察觉到事情的严重性,终于不卖关子了,放开顾还卿的手腕,十分严肃地道:“难道真是那一撞把脑子撞坏了?”
顾还卿煞有介事地说真撞坏了。
阙奶娘眉头一皱,麻利的掀开她身上的锦被,抱起她便往外走。
“我们这是要去哪里?”顾还卿伴装不在意地问。
阙奶娘力气挺大,抱着她跟抱着个小孩子,神情不太好的回答:“带你回去,让主人看看你的脑子是不是真坏了,如果是,主人……”
突然,一红衣壮汉灰头土脸的跑来:“阙夫人,轩辕王带人闯进来了!”
“什么?姬十二这么快就找到了?”阙夫人眯起眸子,语带狠戾:“给我截住他!”对数十个追随在身旁的佩剑侍女一挥手,厉声道:“我们走!”
听到姬十二来了,顾还卿的神情依旧波澜不起,此刻她已被阙夫人抱出屋子,置身于开阔的庭院里,于是她趁着阙夫人奔走的行当,暗自打量自己此处的环境。
入目所及,只见华宇高屋,宏伟富丽,松柏葱郁,鸟语花香,倒像是豪门贵胄的别苑。
阙夫人脚下如风,神情严厉,飞快的伸指点了顾还卿的穴道,随后带着侍女们一路掠过亭台楼阁,婉转曲廊,一直到了烟柳池塘边才停下步伐。
池塘柳枝低拂,风轻波静,在晚霞的映照下格外和美好静谧,极适合月下赏琴听曲,吟风弄月。只可惜阙夫人杀气腾腾,厉声命侍女拔剑摆阵,一时间刀光剑影,仿若夹着血雨腥红,破坏了这风雅之地的气氛。
原来姬十二已带人追上来了。
他身着一袭华美的紫色王爷服饰,足蹬云纹朝靴,挺拔俊逸的身姿风华卓然。
他本就生得极好,肤若美玉,眉目如画,在华丽绝代的紫色烘托下,愈发显得雍容华贵,清俊逼人,如天上清冷耀眼的星辰般让人可望而不可及。
顾还卿从未见他使用过武器,但此刻他以剑斜指阙夫人,带着一股睥睨天下的尊贵,冷冷地挑眉斜瞥对方,清洌动人的嗓音含着透骨的冰霜:“放开她!”
“我若不放呢?你要把妾身怎么样?”
阙夫人一手抱紧顾还卿,另一只纤细的手在她的脸上缓缓滑过,又慢慢挑动顾还卿那头风情万种的长发,红唇勾起,似笑非笑地望着姬十二,语声轻佻至极:“啧啧,真真一个俊俏的小郎君,光这身风姿都能引无数女子共垂目,我若年轻个几岁,定是要嫁给你的。”
姬十二被她气笑了,目光在顾还卿脸上还有身上睃巡一圈,她身上虽然仍穿着男子的服饰,但脸被洗净,少了那层黑黄的保护色和小胡子,睁着一双清艳流转的美眸,谁都认得出她来。
不过除了虚弱无力地倚在那女人的怀里,她其他方面看来尚好,他略略心安,语气嘲弄地对阙夫人道:“少往脸上贴金了,就你这样的,白送给小王的属下都没人要。”
女人最恨没风度的男人了,偏生姬十二此人的风度几乎全给了顾还卿。
阙夫人不住冷哼,她又不是真的要嫁给他,只不过看他生得实在俊,忍不住出言调戏他一下,结果这少年委实不解风情,居然用这么刻薄的言语对待她?!
她也不是个好相与的,立刻用手指绕起顾还卿的一绺青丝,微微扯了扯,咬牙轻笑道:“美少年,她还在我手中呢,你这般开罪于我,我是奈何不了你半分,可我奈何得了她啊!你要继续如此吗?”
姬十二尽量不去看她的手指,恐她将顾还卿的头皮扯疼了,心里绷着一根弦,不过脸上依旧风清月朗,气定神闲,甚至还无奈地微笑了一下,叹着气道:“好吧,你要嫁就嫁吧,我不嫌你老,但你记得把你怀中那个带着一起嫁过来,也好补补我的损失。”
噗!顾还卿真想抽他几个耳瓜子——他什么时候学会了这些混帐话,还说的如此面不改色?
列御火和铁龙的嘴角直抽抽。
老娘哪里老了?阙夫人的脸都扭曲了,哼笑:“那就这么说定了,我先带她回家准备嫁妆,你就不要依依不舍了。”言罢,转身就走。
“那可不行,嫁妆可以不要,人你必须留下。”姬十二长剑一挥,荡起一股杀意凛冽的剑气袭向那群侍女,人也同时乍然掠起,直逼阙夫人。
列御火和铁龙毫不犹豫地跟上。
姬十二能这么快寻到这里,出乎阙夫人的意料之外,但她似乎十分了解姬十二,知道凭自己的身手,绝难在他手下逃生。
她索性不逃了,转身面对姬十二,手中不知何时多一把寒光闪烁的锋利匕首,冷笑着在顾还卿的手臂上戳了一下:“少年,你再追,再追我便戳她十刀八刀,直把她戳成一个血窟窿,你看咋样?”
她其实戳的极轻,但依旧把顾还卿的手臂戳破一道小口子,有液体迅速浸出来,将黑色的衣衫润湿,顾还卿哼都未哼一声——她的哑穴被点,要哼也哼不出来,何况她正在凝气聚神,想冲开穴道,结果差点被戳岔气……
姬十二受不了了,几乎是立刻停下身形,脸色苍白的伸手拦下列御火和铁龙,漆黑如墨的瞳仁直盯着顾还卿的手臂,心疼的跟什么似的,对阙夫人道:“别伤害她,你想怎么样?”
“我要带她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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