弄明白即将要倒霉的是贾政和宁国府,薛姨妈眼中的神采就黯淡了三分。
他喃喃地低声道:“怎么不是那个死丫头。”
慌的薛宝钗连忙拦住了:“妈,你当心点。隔墙有耳。”
说着就站了起来,到窗边左右看了一看,竖起耳朵仔细听了一听,确认外面没人之后,薛宝钗才重新坐下来。
薛宝钗对薛姨妈道:“妈,我知道你还在为舅舅的事情难过,可是这事儿也怨不得二妹妹……”
薛姨妈最听不得这话:“你这是什么话?那是你的亲舅舅!”
为了王子腾的事儿,这母女两个背地里也不知道争执了多少回了,薛姨妈显然是放不下这件事情,可在薛宝钗看来,如今他们薛家就住在人家家里,受着人家的庇佑。在这样的情况下,说主人家的姑娘的坏话,可是会得罪贾家的。如果让对方知道了,把他们赶出去,他们薛家就要面临更大的危机了。
而且,他们母女争执了这么多次,薛宝钗当然知道母亲接下来会说什么。
只听薛宝钗道:“妈,您说哪儿的话!我哪里不知道舅舅对我们家有大恩?我哪里不知道我们家不能没有舅舅照拂?只是这事儿还真的怨不得二妹妹。妈,你难道忘记了功高震主四个字吗?这府里的侯爷为何被封了国侯之后,立刻就谢客、闭门不出、天天在家里玩古董,也不上朝,就是不得不去的大朝也是去了就马上回来?还不是因为这四个字!舅舅就是因为太出色了,也张扬了些,这才会被上面忌讳。如果舅舅也跟着府里的侯爷一样。知道韬光养晦、知道宁事息人,舅舅哪里会招人忌惮至此……”
自己的台词被女儿抢了,薛姨妈也着实愣了愣,好半天都找不到话来。他非常不高兴地道:“你又来了。那位大老爷不敢出去,那是他没有本事!更何况,他的功劳也不是他自己的呢。再说了如果不是那个二丫头,你舅舅也不会……”
薛宝钗摇摇头道:“不管怎么样。那么多卫所。也只有侯爷所在的那座在狄人的铁蹄下坚持了下来。无论是什么原因,哪怕是运气,也是实实在在的功绩。至于舅舅的事儿。即便不是二妹妹,也会有别人。妈,你难道忘记了跟我们家面和心不和、第一时间跳出来打压舅舅的史家了么?还有那些看舅舅不顺眼、盯着舅舅的位置的人官吏,还有上面觉得舅舅会威胁到他们的人……如果不是有人在后面推手。二妹妹一个小孩子,谁会信他?还有。当初姨妈做的也太过张扬了,竟然害了这府里的先头大太太,那可是张家的女儿,张家有多得宠。这京里谁不知道?姨妈的那些事儿根本瞒不过人去。”
“可是……”
薛宝钗道:“妈,姨妈的事儿,换了谁家。谁家都是大忌。这种事情迟早都会被捅出来的。即便没有二妹妹,也会被张家扯出来。只怕那个时候舅舅一样会被牵连。而且,若是由张家出手,只怕事情就会愈加严重。现在这样也好,舅舅好歹能够带着家眷回南宁去。”
这些话,薛宝钗已经在薛姨妈的耳边说了不知道说了多少次了,薛姨妈多多少少也听进去了一些。他也知道什么是尾大不掉,他也知道什么叫墙倒众人推。如果真的是其他人动手,那些人绝对不会让王家跟王子腾有翻身的机会。只怕在第一时间,王子腾就彻底栽下了,就连整个王家都会死无葬身之地,而不是跟现在这样,王家只是被抄家了事。
再者,自己给了哥哥五万两银子,听说贾玖那边也送了些银钱,有了这些银子,哥哥嫂子与侄儿即便不能过得大富大贵,也能够过得舒舒服服的。怎奈,这心中总有一股子气,怎么也消不下去。
听见女儿这样说,薛姨妈的腰杆子都软了三分。
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听薛姨妈道:“可是我好不甘心呀。若是你舅舅在,你也是个官家小姐,哪里会被那个云丫头那么欺负?想你在家也是娇生惯养大的,从来不曾受过什么委屈,这一年来,那个云丫头,不仅在暗地里作贱你,甚至连那个浣纱馆的那两个,即便他们自己没有什么表示,他们打南面带来的丫头,人前没什么,人后却对你也很不客气。一想到这个,我这心里就难受得紧。”
薛宝钗抓着母亲的手,微微摇了摇头,道:“妈,这是命。女儿命中注定要走这一遭的。”
薛姨妈叹了一口气,道:“也怪我。当初如果不是我嫁到了薛家,你不会成为商人家的女儿。我的孩子,以你的容貌、人品,哪里做不得贵人的?你那个大姐姐还比不得你呢,可就是因为他是这府里出去的姑娘,所以你舅舅宁可捧着他,也不要你……”
薛宝钗最听不得薛姨妈抬着王家、压着他们薛家,不管怎么样,薛宝钗他姓薛不姓王。
显然薛姨妈还不够了解自己的女儿。薛宝钗不像薛蟠那样,心性足够纯粹,也不像薛姨妈那样,对王家的感情足够深厚。在薛宝钗看来,他们薛家跟王家的关系就等于是顾客跟商家的关系一样,的确,王家是他的舅舅家,但是,在薛姨妈嫁进王家之前,薛家就没少给王家塞钱;薛姨妈嫁入薛家之后,更是大笔大笔地往娘家、往姐姐家送礼,那些礼物,都是真金白银,都是钱。
在薛姨妈看来,王家愿意帮他们母子三人,那是因为王家是他的娘家。可是在薛宝钗看来,王家的确帮过他们薛家不少事情,不过,那不是因为两家是姻亲,也不是因为两家关系好,而是因为他们薛家是付了钱的,花了大笔大笔地银钱才得到了王家的照拂。所以,薛宝钗。对王家的感情要淡很多、也要冷酷很多。
最明显的便是,王子腾出事的时候,薛蟠不顾忌讳、去为王子腾送行,王子腾南下南下一年多了,薛姨妈除了刚开始的时候胆战心惊、闭口不言,现在却经常提起这个哥哥的好来,去年过年的时候。就特特地准备了几色礼物给远在金陵的王家人送去。
对比之下。薛宝钗就显得冷漠许多。薛宝钗眼下对王家最大的感觉就是:当初他们薛家在王家投入了那么多的银子,有一半白花了。
对于王子腾被抄家、罢官一事,薛姨妈一想起来就就咬牙切齿。背地里提起贾玖,也是牙根痒痒。在贾母面前,薛姨妈从来是客客气气的,可回到自己的院子里、跟前只有自己人的时候。薛姨妈总是用那个死丫头或者是那个人来指代贾玖。
但是薛宝钗至始至终都对贾玖毕恭毕敬的。
在薛宝钗看来,贾玖很得上面的宠爱。长乐公主离不开他,皇帝对他印象不错,又是打落地就在大选的名单上的,将来少不了便是一个贵人娘娘。到时候。他若是肯为他们薛家说一句话,自然有无数的好处。与其等日后对方发达了再去赶热灶,还不如现在就跟对方打好关系。
总之。一句话:贾玖能够为他带来利益、为他带来好处,而王家已经失去了价值。所以,即便王家是薛宝钗的亲舅舅家,薛宝钗也会把王家的事情放在一边,专心地经营他跟贾玖之间的关系。
薛宝钗是个极其理智的人,他的理性思维方式甚至已经摒弃了一般人拥有的情感、到了让人感到害怕的地步。
不得不说,这也是薛宝钗最为无奈的地方。他的哥哥薛蟠,太过天真,虽然心地不坏,却跟贾宝玉一样不懂事,让薛宝钗愿意将后背放心交给他的同时,也在为他的闯祸能力深深地头疼。他的母亲薛姨妈,眼光永远只停留在内宅,耳根子又软,管教不了儿子不说,还当不起家。
也许就是这样的家庭,造就了这个极为理智的薛宝钗;也就是这样的家庭,也限制住了薛宝钗的眼界。
家人对自己的依赖与信任,让薛宝钗感动的同时也深深地悲哀。他改变不了哥哥,不能让哥哥成熟起来;他也改变不了母亲,不能让母亲变得跟父亲一样理智。薛宝钗唯一能够做的就是改变自己,让自己变得成熟,成熟到能够担负起他们薛家。
见母亲跟往常一样,在他面前咕哝了几句之后,再度把贾玖跟王家的恩恩怨怨压在了心底,回复了那个慈和的贵妇人的模样之后,薛宝钗又开始盘算起来。
接下来应该怎么做。
薛宝钗从来没有放弃过他的青云志。他的家族、他所接受的教育,让薛宝钗的心中烙下了一个深深的印记:如果薛家要改变自己的地位,要么是薛蟠考中科举,薛家因此改换门庭;要么就是他薛宝钗飞黄腾达,为家里带来荣华富贵。薛宝钗也很清楚,第一个条件,他的哥哥薛蟠是没有这个能力做到的。所以薛家也只能依靠他薛宝钗。
这个念头是薛宝钗的家族灌输进幼年的薛宝钗的心中的,薛宝钗从来没有怀疑过这个想法有什么不对的。他在很小的时候,就在父亲的怀抱中发过誓的,他会抓住一切机会,只要能够为薛家带来新的希望,他愿意做一切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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