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重阳节对于贾家的每一个人都不好过。哪怕是贾母也一样心塞。
往年贾母进宫的时候,身后跟着邢夫人王夫人和尤氏,其中邢夫人是一等神威将军夫人,尤氏是三等威烈将军夫人,就是王夫人也是五品的诰命,虽然王夫人的品级低了一点,可是他有个好哥哥,即便是王子腾夫人不怎么喜欢这个小姑子,可在外面依旧要表现得亲亲热热的模样。
简单的说,贾家虽然没落了,可是贾母的年纪大、诰命也不低,在四王八公之中很有市场,也很受他那些手帕交的欢迎。即便是来宫里赴宴,他也是众星拱月被一众四王八公家的女眷簇拥在中间。
可是今年呢,贾家出了那么大的事情,原来被一床被子掩盖掉的各种丑事也摊在了世人的眼前。贾母一个孤零零地进宫不说,往日的那些故交之家的女眷们更是避开了他走,就连过去他看不起的、品级较低的人家也胆敢对他视而不见。
所有的人都认为贾母落得如今的地步,那根本就是咎由自取,完全不值得同情。
事先做好了心理准备的贾母以为自己能够受得住,可实际上,那芒刺在背的眼神让他的心里分外不好受。等回到家里,又是一团乱,贾母就更加心塞了。
贾母回到荣庆堂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李纨还在产房里面挣命,更有那耳报神将一应事情告诉了贾母。贾母当即丢了自己的龙头拐:“造孽啊造孽。珠儿媳妇就是再不讨他喜欢,他肚子的那个孩子可是珠儿唯一的一点骨血,也是他的亲侄儿。他怎么就容不下呢?”
还有一句话贾母没有说,那就是贾宝玉早就被宫里盯上了。他这一辈子就是做个纨绔子弟也要做得战战兢兢的,一个不小心那就是人头落地!二房的将来说不定就只能指望着李纨肚子里的那个,哪怕是个女娃子也比贾宝玉来得有用!在这样的情况下,贾元春如此轻慢李纨,那就等于说断了自己的后路。
贾母对贾元春的智商已经绝望了,可是脑子没残的那个孙女儿。自己又奈何不了他。
贾母心塞得慌。
贾母把龙头拐都丢了,屋里的丫头们无论是鸳鸯还是鹦哥都吓了一跳。就是听说贾母回来了、赶着上来给贾母请安的贾宝玉和史湘云两个也受了不小的惊吓。
贾宝玉的反应还慢了一拍。史湘云却是先一步扑倒贾母的怀里去了:“老太太,今天珠大嫂子那里好吓人,素云都求到二姐姐屋里去了,二姐姐带着人拿着一堆东西去了珠大嫂子屋里。说是产房没有准备好。二姐姐先将自己屋里能够使唤得上的家伙什儿挪给珠大嫂子使唤。”
贾母搂着史湘云道:“女人生孩子本来就是在鬼门关前打转。尤其是头一胎和高龄产妇,更是惊险,一个不小心,孩子生下来了,大人就没了。宝玉他娘是好运气,像琏儿他娘,还有四丫头他娘,就是年纪大了,最后孩子下来了。大人却没有了。也不知道珠儿媳妇怎么样,他虽然年轻,却是头一胎。也惊险得很呢。”
史湘云听说自己的母亲,当下就红了眼。
倒是贾母,听史湘云说这事儿跟贾玖有关,连忙问鸳鸯,鸳鸯都一一答了。
贾母道:“当真?二丫头真的说这样的话?”
鸳鸯笑道:“可不是。老太太,当时周围一大圈的人。清清楚楚地听到二姑娘说,就是东西再值钱。也比不得珠大奶奶,更比不得珠大奶奶肚子里的哥儿。老太太,您要抱重孙子了。”
贾母道:“如果真的应了他的话就好了。老大和老二已经分家,老大更是说过他不帮老二养孩子的,大丫头如今又来这一招,根本就是扫老大的面子!罢了,也只有我这个老婆子给他扫尾了。鸳鸯,我记得下面有送过衣裳料子来,有些料子是极好的却太过鲜艳不适合我这样的老婆子穿,你都找出来,给二丫头送去。另外,那只顶老的箱子里面有一套碧玉的首饰。你也找出来给二丫头送去。接下来簪花会的帖子只怕不少,二丫头又不惯摆弄这个的。他哪里知道,有些首饰,一旦上了头,第二次的簪花会就不能戴了。”
鸳鸯应了,又笑道:“老太太明明是心疼二姑娘,又怕大姑娘多心,硬找出这样的理由来。依婢子说,老太太是这府里的太夫人,哪里需要计较这些。”
贾母摇摇头,道:“我已经半截在土里面的人,外面的风言风语跟我又有什么关系?只是这偌大的家,也没有个主事儿的人。大丫头虽然是我一手带大的,可是这私心太重,比不得二丫头拎得清。大丫头也不小了,我也不好当众给他难堪。这样最好。”
贾宝玉听得懵懵懂懂,道:“老太太,大姐姐怎么了?如果大姐姐惹老太太生气了,孙儿代大姐姐向老太太赔罪。”
说着就给贾母行礼作揖,虽然礼不够,可是贾母还是心软了,当下搂了贾宝玉道:“宝玉,你大姐姐不是惹我生气了,而是他太让我失望。你珠大哥哥的事儿又不是你珠大嫂子的错儿,可是你母亲、你大姐姐都恼了你珠大嫂子,也不想想你珠大嫂子肚子里还有你珠大哥哥的骨血呢。宝玉,你珠大嫂子也不容易,你长大了,要对他好,要多照应着他些,知道了吗?”
贾宝玉重重地点了点头,道:“老太太,我记住了。”
贾母摸摸贾宝玉的头,叹了口气,没有说话。
这个时候,他也说不出什么来。
也就在这个时候。贾元春到了。他是听说了贾母回来之后,特地赶过来给贾母请安的。
贾母看着面前这个自己一度寄予厚望的孙女儿,心中一阵难受。只是略略点了点头,便让贾元春起来了。
贾元春见贾母的心情不是很好,当下也小心翼翼地道:“老太太,孙女儿看老太太神色不好,可是在宫里累着了?都是孙女儿的不是。孙女儿这就带宝玉下去,请老太太早些休息……”
话还没有说完,就被贾母打断了:“罢了。珠儿媳妇的情况如何了?听说是被薛家给冲撞了?这是怎么一回事情?”
贾元春能怎么说?难道他要说薛蟠喝醉了,晃晃悠悠地往自家的院子里走。半路上发酒疯,随手搂过一个人就亲嘴,而这个人正好是得了婆子的建议、认为适当走动能够助产而特地出了院子给贾政请安的李纨?
如果这样的话说出口了,只怕薛家也不用在这里住着了。自己也得不到薛家的助力了。
正在为难间,贾元春却看见贾母目光灼灼地看着自己,当下打了个冷战。他咬着牙迟疑来了一会儿,道:“老太太,这事儿还请屏退左右。孙女儿有话要跟老太太细说。”
贾母一愣,看了看贾元春的神色,当下也皱起了眉头。他放开了贾宝玉和史湘云,让李嬷嬷带着贾宝玉和史湘云下去,又让屋子里大部分的丫头婆子们都退下。这才道:“你可以说来了。”
贾元春低着头。如今是伸头是一刀缩头是一刀,根本就躲不过去了了。
他只能将事情的始末都说了,又道:“老太太。大嫂子的那些丫头婆子,孙女儿都叫人看住了,还请老太太示下……”
贾母抓起身边果盘里面的苹果就丢了过去:“你真是一个好妹妹!这薛家都欺负到你没了的亲哥哥的头上去了,你还帮着他?珠儿媳妇肚子里还有你哥哥唯一的骨血呢!我当你好端端的,为什么不给珠儿媳妇准备产房,原来这里头还有这样的官司!你是想要了你嫂子的命。然后把所有的事儿都给抹了?我告诉你,如果珠儿媳妇有什么三长两短。你也不用进宫去了,直接去家庙里呆着去!”
贾母一气之下就叫人将贾元春关了起来,又派鸳鸯将贾元春手里的对牌、钥匙、账本都拿了回来给贾玖送了过去。回头再想想,心中还是有气,却不得不为贾元春扫尾。
贾母一面将李纨身边的人,除了李纨自己的两个贴身大丫头之外,其余的,像贾珠的通房丫头什么的,都被灌了药发卖了出去。又另外收拾了一个院子,却是紧挨着贾母的荣庆堂,等李纨出了月子就让李纨搬进去。
贾母说了:“距离那闹心的薛家远一点,可怜的珠儿媳妇也不致于受气。”
会说这样的事儿的人,除了跟李纨面和心不合、有意给李纨难堪的贾珠的通房丫头们,就只有薛家人了。但是那日薛蟠自己醉醺醺的,什么都不记得了,而薛家的人也知道这样的事儿不好宣扬,只能给贾母、给李纨和新生儿送了厚礼之后,自己闭上了嘴巴。
所以李纨产子之事,最后倒霉的只有贾元春一个,而住在后花园里面的贾玖贾倩贾清等人更是对这里头的猫腻一点都不清楚,只知道贾珠的通房丫头惹李纨动了胎气,最后被贾母发卖了。
贾玖等人对李纨的遭遇一无所知,但是也有人对着事儿非常关心,就好比说贾琏的奶嬷嬷赵嬷嬷。
作为贾琏的奶嬷嬷赵嬷嬷原来理应比贾宝玉的奶嬷嬷更体面一点才是,毕竟贾琏才是这将军府的正经继承人,而贾宝玉只是贾赦的侄子而已。可实际上,贾母会记着李嬷嬷、记着李嬷嬷对贾宝玉的尽心尽力,对赵嬷嬷却是一般般。只不过他们这些奶嬷嬷们的体面虽然跟自己的小主子们息息相关,可一来贾琏的地位摆着,二来赵嬷嬷跟赖嬷嬷一样是个有算计的,自然赵嬷嬷家里就要比李嬷嬷家里要松快许多。
做了贾琏十几年的奶嬷嬷,冷不丁的,小主子长大了,上进了,不需要吃奶了。这段日子的赵嬷嬷心里空落落的,就跟空巢的老人一样。哪怕自己膝下有两个亲生的儿子也难以消弭他心中的空虚。
这样的赵嬷嬷自然对李纨肚子里的那个孩子是抱着一股别样的情感的,也因为这样情感,让他成了这将军府里少数知道李纨早产的真相的人之一。
赵嬷嬷这心里哇凉哇凉的啊。
说起来贾母为了给贾元春作脸。可是逼着东府里把对牌、钥匙、账本都交了上来,并当着众人的面将对牌交到了贾元春的手里。可以说,李纨生产的时候,贾元春的手里掌握着这将军府内宅的大部分资源。在这样的情况下,难道李纨生产,将军府的库房真的支应不开么?就是李纨早产,这里头的东西也够使唤的。
何况。如今两家不但分家了不说,还分了宗。将军府的财产是贾赦的,贾政却是分了财产去的。分宗以后,贾赦这边是一脉,贾政却是宁国府那一脉的。可以说李纨就是用宁国府的东西也比用这边的正当些。
但是贾元春和薛宝钗偏偏卡着李纨的东西,逼得李纨的丫头不得不跟贾玖求救,这样做的目的还不是为了让世人看见他们的委屈,让人觉得贾政受委屈了。
这样的烂主意都能够想到,可见出这主意的人到底有多心狠。一个不小心,李纨可是一尸两命那!那可是贾珠的遗孀和遗腹子!
等赵嬷嬷打听到薛蟠冒犯李纨的事儿之后,赵嬷嬷看贾元春的神色就不对了。
一面是一母同胞的亲哥哥留下的遗孀和遗腹子,一面的外姓的亲戚,还是个混的。就是个傻子都知道怎么选择,可这位大姑娘偏偏选了连傻子都不愿意选的选项,他该不是疯了吧?
年老成精。有些事儿经历得多了。自然就知道了。
赵嬷嬷不知道贾元春为什么要这样讨好薛家,还愿意为了薛家牺牲掉自己的亲嫂子和嫂子肚子的孩子,可是他本能地觉得贾元春在图谋着些什么。
赵嬷嬷觉得,自家老爷和自己一手奶大的哥儿都不在家,自己有这个义务为他们照顾好家里这位容易心软的姑娘,免得他被那边给算计了去。抱着这样的想法。赵嬷嬷还真的来给贾玖请安了。
贾玖吓了一跳。
读过原著的人都知道贾家的奶嬷嬷们个个都是厉害货色,这也是为什么贾玖不要嬷嬷的原因之一。他不希望自己和贾琮将来被身边的人给挟制了。可是这并不等于说贾玖就能够给赵嬷嬷脸色看了。
赵嬷嬷怎么着也是贾琏的奶嬷嬷。不看僧面看佛面。就是看在贾琏的面子上,贾玖就不能对赵嬷嬷太过失礼了。
贾玖连忙让人请赵嬷嬷进来。
贾清也是头一次见到这位传说中的赵嬷嬷,模样倒是年轻,四十岁上下的模样,一头乌压压的头发梳得整整齐齐,头上跟贾家其他的婆子一样,也是插金戴银的,却没有步摇,只有几根镶嵌着宝石的金簪子固定住头发。耳朵上也不是坠子,而是干干净净的耳钉,显然也是怕带孩子不方便这才没有戴坠子。衣裳也是很寻常的仆妇袄裙,外面罩着半臂的褙子,料子很好,颜色却不显,透露着一股低调的奢华。
很符合贾家仆妇的装扮,却没有周瑞家的的张扬,尤其是脸上带着明显的关心,让人不自觉地对他放下心来。
看见赵嬷嬷来了,贾玖连忙起来与他见礼,对方连忙避让过,又恭恭敬敬地上来给贾玖行大礼,倒没有倚老卖老地认为自己是贾琏的奶嬷嬷就能够给贾玖脸色看。就是对贾倩贾清两个行礼也很利落,倒有些真心把对方当成自家姑娘的模样。
贾玖请他坐下,赵嬷嬷却是再三地不肯,见自己委实推诿不过这才在边上的小杌子上侧着身子坐了,这才道:“原来是我的不是,这冷不丁地跑了来,倒耽搁了姑娘的事儿。”
贾玖笑道:“看嬷嬷说的,我又能有什么事儿?不过是老太太突然打发鸳鸯姐姐送了绸缎首饰过来,让我有些不知所措。”
赵嬷嬷道:“姑娘,老太太做事儿从来是有章法的,既然老太太让鸳鸯姑娘亲自送过来,姑娘就收着便是。”
贾玖道:“嬷嬷是经历了事儿的老人了。又是哥哥的奶嬷嬷,吃过的盐比我们几个吃过的米多,我也就不废话了。父亲离家的时候。就把家里的对牌交给了东府的大伯爷。如今老太太不但把对牌和账本钥匙送了过来,还送了这么一堆东西过来,我这心里也糊涂着呢。就怕这里面有什么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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