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硕,邵骏璁和江敬等人的对话过程中,何氏拉着女儿的手一直站在旁边。
当她看见那几个泥人一样的大人们朝着那位‘四爷’跪拜行礼口称万岁的时候就已经吓傻了,后面这些人说什么论什么她完全没听见。
直到江敬他们都跪拜之后起身离开,云硕也转身上了马车,何氏还傻傻的站在那里。
韩芊伸手拉了她一把:“何嫂子,走了。”
“哦!姑娘……不,郡主!奴家该死,奴家不知道……”何氏说着,拉着女儿跪在地上连连叩头,“奴家该死,求郡主饶命……”
“你这是做什么?赶紧的上车了。咱们还得去你们镇上看看呢。”韩芊上前把何氏母女拉了起来,叹道,“之前不告诉你们就是怕不方便啊。好了好了!以后在别人面前也不能这样啊!陛下是微服私访呢!”韩芊说到后面‘微服私访’四个字的时候故意把声音压到极低,在何氏的耳边说道:“赶紧的起来啊,不然惹得陛下不耐烦了,才要问你们的罪呢。”
“是,是是是……”何氏忙答应着拉着女儿起身,匆匆忙忙的上了后面的马车。
韩芊看着一脸惊慌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上车的时候甚至差点摔到泥里去的何氏,无奈的摇了摇头,转身上了马车。
“怎么回事儿?”云硕在里面已经等得不耐烦了,若不是想着这母女俩留在身边可以照顾韩芊,恐怕早就叫千夜把她们俩丢这里不管了。
“吓坏了呗。”韩芊笑了笑,又转身故意用诧异的目光看着云硕,“陛下英明神武!人家小老百姓一听书是您来了,吓得腿都软了,直接跪地上爬不起来啦!”
“胡说。”云硕无奈的笑了笑,低头去翻阅罗先生给他谋划的治河方略。
韩芊看了一眼那张地图上被画下的歪七扭八的红色黑色以及蓝色绿色的线,知道这是云硕关于金河未来十年的治理方案,乃是当朝第一要事,便没再多说,只把自己团吧团吧缩到角落里,抱着薄被安静的睡觉去了。
虽然马车一路颠簸摇晃,韩芊这一觉却睡得很安稳,睡梦之中偶尔听见云硕跟旁人说几句话,知道他就在身边,她就抱着薄被转个身继续睡,直到凄厉的哭声把她从梦中惊醒。
“怎么回事儿?”韩芊抱着被子坐起来,懵懵的看着外边。
云硕眉头紧皱,伸手把她拉到怀里,低声说道:“没事儿。”
“好像是何嫂子在哭?”韩芊侧耳听了听,问云硕,“发生了什么事?”
“是她的丈夫死了。”云硕揽着韩芊不让她下车,亲自给她解释道:“刚刚遇到了她的同乡,那几个人当时跟她丈夫一起被大水冲去了别的地方,得了瘟疫没救过来,死了。他们把她丈夫的骨灰带回来了。所以,她在哭。”
“……”韩芊只觉得心头泛酸,但却没有流泪。
这些日子,她已经见惯了生离死别,在国医馆救治棚里,每天都有人会死去,尸体被拉出去烧掉,而且那些死去的人十有*都没有人收骨灰。
何氏的丈夫的骨灰能有人带回来交给他的妻子,这已经是很好的结果了。至少他能叶落归根,比那些客死异乡的孤魂野鬼强多了。
外边的哭声期期艾艾,云硕看着韩芊微红的眼眶,拍了拍她的肩膀,说道:“你睡醒了,我们去那边走走吧。”
“好。”韩芊满怀心事,点头随着云硕下了马车往旁边的一片高坡走去。
此时夕阳西下,正是霞光最绚烂的时分,太阳用它的万丈金光跟大地做壮丽的告别式,开阔的天空有一半儿被阳光染红。而耳边的哭声在这漫天烟霞之中,越发的凄凉哀绝。
云硕看韩芊还是一脸的闷闷不乐,遂劝道:“人生无常,但总有生死。”
韩芊转头看着他,晚风吹起他的淡青色的衣袍,优雅的飞扬着,他如画的眉目在这夕阳下越发动人,不知道心里从哪儿来的一股冲动,韩芊忽然张开双臂扑上去攀上他的脖子。
云硕惊讶之余不忘把主动投怀的丫头紧紧地搂住。开始的时候两个人谁也不说话,云硕只是轻轻地抚摸着她的后背。韩芊也只是把脸埋在他的胸口听着他的心跳。
过了好半晌,直到何氏的哭声渐渐地低下去,韩芊才闷闷的问:“你说人生无常,总有生死。那我们呢?”
云硕一时默然,不知道该怎么说。韩芊从云硕的怀里抬起头来,仰着脸看着他,认真的问:“四哥哥,你能不能答应我,别死在我前面?”
“傻瓜!”云硕心头一痛,抬手把韩芊的脸按回自己的怀里。
这一刻,他竟然不敢看她,也不敢让她看自己。
“我不想跟何嫂子一样……等到很老了,却是一个人……”
云硕轻轻地叹了口气,他比韩芊大十岁,想想以后,他又怎么可能跟她做这样的保证?再说,他也万分不愿意最爱的人走在自己前面,那种痛苦无法想想,稍稍一触及就痛不欲生。沉默许久,他才找到了借口,哑声劝道:“怎么会是一个人?我们会有孩子,会有很多很多孩子。你喜欢哪个,就让哪个陪着你。”
“我不要孩子陪,我要你。”韩芊的脑袋摇成拨浪鼓,“我不管,反正真的到了那一天,我要陪着你一起走。”
“不要说傻话!”云硕沉沉的叹了口气,又把韩芊从怀里拉出来,双手捧着她的脸,苦笑道:“你真是的!才十几岁就想这样的事情,惹得我跟你一起伤心。你说,该不该罚?”
“唔……是你说的人生无常……”韩芊说着,又回头看了一眼山坡下的破败的村落,叹道,“人生无常啊!谁知道后面会发生什么……唔!”
她话没说完就被火热的气息给吞没,心肺里的气息被强势掠走,然后连力气也被夺去,双腿发软,若不是云硕箍着她的腰身,她都要坐到地上去了。
夕阳一点一点的落下去,天空中最后一抹霞光也被夜幕遮去,何氏的哭声停了,四周陷入了一片宁静。
云硕终于放开她的唇,哑声道:“不吉利的话不许说!以后再敢胡说,我还这样惩罚你。”
“咳咳……”全程旁观的千寻远远地停住脚步,咳嗽两声打断了这边的两个,提醒道,“爷,晚饭已经准备好了。郡主中午的时候就没怎么吃东西,这会儿怕是已经饿了吧?”
“走吧,天大地大,吃饭最大。”云硕揽着韩芊的肩膀走下了土坡。
……
何氏给她的丈夫举办了一场极其简单的葬礼,几个乡亲们一起去何家祖坟上挖了个坑,把老何的骨灰埋在里面,起了个坟头儿,何氏带着女儿何真真在坟前磕了三个头算是完成了这一桩丧事。
其实,这对死者来说已经是极好的归宿了,至少他可以路叶归根,死后葬在自家的祖坟里。
云硕带着罗同江以及卸去赈灾钦差职务的江敬等人一起每天都会去金河边查看地形,每天都有商议不完的事情,有时候连饭也顾不上吃。
韩芊每天晚上都亲手料理好宵夜等云硕回来才睡,有时候等到三更天四更天。但不管回来多么晚,云硕都会到韩芊的房里看看,疲惫的摸摸她的脸,让她快睡。
每次,韩芊都舍不得睡,因为只要她睡着,第二天睁开眼睛的时候云硕早就走了。
在何氏家这边住了四五日之后,云硕便带着韩芊沿河往东去,走走停停,一众人顺着金河又走了一个多月。何氏母女一再恳求要跟随韩芊众生服侍,韩芊看着她们母女二人孤零零的也着实没办法生活,留下来恐怕也只有被人欺负的份儿,便同意带上二人随身服侍。
七月过去,雨季也随之过去,赈灾终于接近尾声。金河的水位降下去,被洪水冲刷过的土地再次被翻耕,播种。
迫于朝中大臣们三番五次的来奏折请皇上回京,再加上跟暹罗交战的西南大军也要得胜回京,云硕不得不带着罗同江一起离开金河岸边,从云天河乘船回帝都城去。
因为身份早就暴露,也为了能尽快回京,云硕便让地方官员安排了官船送自己回京。一路暗中保护的韩建元也无需再隐藏身份,而是带着一众护卫直接换上了公服亮出兵器摆开阵势跟随护送。
所有的人都很满意,除了韩芊。
韩芊一个人闷闷的坐在船头看着江面上的波光发呆,完全没察觉身后已经有人挨着她坐了下来。
“想什么呢?一个人在这里闷闷不乐的。”韩建元那一个红彤彤的苹果递过去。
“大哥。”韩芊接过苹果,无奈的叹了口气,“我在想,三嫂当初悄悄地送我出京,回去之后不知道被母亲如何责罚呢。我这回真是害了她。”
“亏了你到现在才想起来。这都过去两个月了吧?”韩建元笑问。
韩芊歉意的摇头:“其实出来的时候我就想过了,但……如果再回去让我做一次选择,我还是会跑出来的!而且,如果三嫂不帮我,恐怕我根本没办法出帝都城的城门……所以,我恐怕还是会找三嫂帮忙。”
“你这丫头!”韩建元无奈的笑了笑,抬手拍拍韩芊的肩膀安慰道:“放心吧,母亲没有责怪她。”
“真的?”韩芊的眼睛立刻亮了。
韩建元叹道:“大哥什么时候骗过你?”
“那我就放心了!”韩芊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你就不问问父亲和母亲这段时间怎么样?”韩建元看着韩芊,微笑着问。
“呃……父亲和母亲这阵子怎么样啊?父亲的身体还好吧?母亲肯定生我的气,不过没关系,等我回去就自己去小佛堂里跪上三天三夜……啊,不,跪到母亲消气为止。以后我再也不忤逆她了,一定会听她的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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