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等从织绣数十年,生平也是织绣过无数件衣裳,”曹云娘道,“论起华丽,再也没有一件能比的上这条百花不落地缂丝裙了!”
董梅娘瞧着面前的裙子,忽然失声痛哭,“怕是我这一辈子,再也做不出这样一件衣裳了!”
春十三娘眼眶亦是含着热泪,扶着董梅娘劝慰道,“妹妹别难过,咱们做绣娘的,一辈子能够参与到这般盛事之中,做出这样一条百花不落地缂丝裙,也是一种幸事,不是么?”
董梅娘呆呆的点了点头。
凤仙源瞧着这条华丽无匹的百花不落地缂丝裙,也是心襟动荡,起身朝着十八位绣娘行了一礼,嫣然笑道,“恭喜诸位完成创研缂丝技艺之事!”
曹云娘等人忙福身道,“凤娘子客气了,这缂丝之法乃是出自宜春县主所想,百岁春本可自行研究,来年春日推出缂丝衣裳便可占尽风头,如今却大方将此技法分享给整个织绣界。当真是品性高尚。”
凤仙源笑着道,“阿凤不过是有个小想头:咱们虽然分在内宫民间,也分数不同衣坊,到底是吃的都是织绣界这碗饭,一门一户的钱是赚不完的,只有一个行业始终不断涌现新意,方可长保青春活力,昌盛不衰。”
瞧着面前挂着的这条金碧辉煌的百花不落地长裙,悠悠笑道,“这条广幅百花不落地缂丝裙确实是绝品,日后,纵然各家再出了缂丝衣品,比这条百花裙更华丽,更新巧。似这般十八个顶级绣娘共同倾尽心力完成的作品,却是再也没有了!”
众位绣娘哈哈大笑,“我等开始研究缂丝之道的时候就言明,为感谢宜春县主之恩,将第一件所成衣品敬献宜春县主。如今缂丝裙既成,自当亲自将之奉到宜春县主面前!”
果然便由曹云娘、韩丽娘捧了这条广幅百花不落地缂丝裙,驱车前往杨柳庄,跪在阿顾面前,将广幅百花不落地缂丝裙高高捧起,“我等绣娘商议过了,愿将这条广幅百花不落地缂丝裙献于县主,以谢县主对织绣界的恩情。”
阿顾面上闪过一丝讶然之色,“两位大家起身吧!”
“这缂丝之事我最初之时不过是随口说了一句话,后面精研细节最终实验成功,都是众位的功劳,于阿顾没什么干系。阿顾着实受之有愧!”
曹云娘笑道,“虽县主说只是一句话的功夫,但若没有县主的这一句话,我等如何能制出这条华美的缂丝裙?织绣到如今已经有千百年,千百年来没有一个人说出这句话,却只有县主说出来了。可见得县主蕙质兰心。若县主不肯收下这件百花缂丝裙,我等自惭无颜面,只好将这条裙子毁了,日后回去也不敢用缂丝技艺。”
阿顾闻了此言,颇为无奈,只得吩咐绣春接下了广幅百花不落地缂丝裙。“如此,阿顾就领众位盛意了!
长安风起云涌,似这般□□知名绣娘聚集在一个民办衣坊,共同精研织绣新品的盛世却是百年来开天辟地第一遭,着实引人注目。众人都不免对这种所谓的“缂丝”技法十分好奇。据说这是一门颇为神奇的新技法,以丝线为笔,在素布上绘出精美绝伦的画面,犹如鬼斧神工。最后十八名绣娘共同倾尽心力完成的那条广幅百花不落地缂丝裙更是被传闻中吹捧到了华丽无与伦比的境地。
据闻,此裙乃是大周十八位顶级绣娘历时数月呕心沥血倾尽心力完成,裙成之后,众位绣娘抚裙大哭,自言得此作品,一辈子此后再也不碰针线了!此后,十八位绣娘中有一半都病了一场,病况或重或轻,可见的此裙令人惊艳的程度。
延嘉殿中鹅黄帐幔微微飞扬,王合雍坐在上首金丝榻上,手中缓缓摇着红宝牡丹扇,瞧着旁边陪坐的安国夫人陈氏,眉宇间闪过一丝微微厌烦之色。
“……那缂丝本是一门全新技艺,哪里是那么好开创的哟!听闻那十八位绣娘完成此裙之时一筹莫展。那韩丽娘便跪在织女娘娘面前,痛哭许愿,若是能完成此裙,便情愿减寿十年。其余众位绣娘也都跪下来泣求,织女娘娘成全了她们的许愿,此后众位绣娘便如有神助,下针如飞梭一般,一刻不能停,生生绣了九九八十一天,方完成了这条鬼斧神工的百花不落地缂丝裙。”安国夫人说着如今长安城中流传最广的百岁春广幅百花不落地缂丝裙,
“据说此裙完成之后,天空雷鸣电作,片刻之后雨过天晴,云破日出,蝴蝶飞进来,瞧着裙摆上缂织百花,以为当真是一片草地,飞着停在上头呢!”
“安国夫人谬赞了,”王合雍微微一笑,道,“依我想着,那缂丝裙乃集十八位知名绣娘之手倾心通力合作所成,华美无匹自然是有的,若说似这等传言便太过夸张了!”
“皇后殿下说的是,”安国夫人欠了欠身,“您心思睿智,能够看明白事情真相。自然不是臣妇这等愚鲁妄论之人可比的。”撇了撇嘴,眉宇之中露出一丝不屑之色,朝王合雍谄媚笑道,
“不过想来,流言既如此,那条广幅百花不落地缂丝裙定是十分精美。依着臣妾所见啊,这等精美的裙子,自然该当是皇后殿下这等尊贵的人才配穿。宜春县主不过是一介臣女,虽说有县主之爵,生父却不过是个白身,如何配的上这条成名的百花不落地缂丝裙。若她知趣的话,便该当将裙子献给皇后殿下。否则便太过狂妄了!”
“一派胡言!”王合雍闻言登时勃然大怒,疾声厉色斥责道,“我正位中宫,自当修省自身,为天下女子表率,如何能仗着身份夺臣女的东西?你果然是个愚鲁妄议的,也不看看自己是个什么东西,竟是胆敢妄议宜春县主?”
安国夫人惊的面色惨白,连忙上前,跪在殿中叩头道,“皇后殿下息怒,臣妾口拙,一时说错话了!请你宽恕臣妾罪过。”
王合雍稍稍垂首,掩饰住眸子里的厌恶,不肯再瞧安国夫人,吩咐道,“你出宫去,日后没宣召,就不要进宫了吧!”
安国夫人跄踉退出延嘉殿,脑中一片混沌,竟是不明白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受了王皇后如此厌恶。”
丹砂瞧着王合雍,斟酌着问道,“皇后殿下,安国夫人那话说的是不太妥当,但殿下发作她也着实严厉了些。宜春县主就那么好,好的殿下这般维护她?”
其时天光五月,延嘉殿廷中的石榴花开的正好,王合雍走到窗前,看着石榴,目光怅惘而又怜悯,“你懂什么?”她道,
“世间多风雨,难为奇幽花!你以为这样一条盛名华美的百花不落地缂丝裙,是宜春县主的福气?县主若是这时候就猜到这条裙子背后隐含的意义,怕她便是死也不会要吧?她少年多苦难,日后运际又坎坷,有些事情,我瞧在眼中,没法子为她求情,但我至少可以多护着她一些,驱散她的风雨,让她的生命进程在进入痛苦之前,过的快乐一点,明朗一点!”
广幅百花不落地缂丝裙挂在衣架上,华丽无匹,刺痛着阿顾的眼睛。
阿顾坐在轮舆上,瞧着挂在自己面前的百花不落地缂丝裙,这条裙子这么美,在绿色的锦绣上,或深或浅的缂着一百朵花,每一朵都鲜妍明媚,巧夺天工。美的斑斓,明媚。犹如整个春天一时间都拥簇到面前。
“县主,”碧桐瞧着百花不落地缂丝裙赞叹道,“这条缂丝裙真美啊,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美丽的一条裙子。”
“美丽,也许吧!”阿顾道。
这是一条应该穿在灿烂春光里的裙子。她应该由一个健康的少女穿在身上,在阳光下灿烂的奔跑欢笑,带着元气、欢快的气息,落下一地的荼蘼;而不应该由自己这般羸弱的少女穿着,坐在富贵黯淡的室内,衬压的面色苍白如雪低迷。
“县主,”碧桐没有猜到阿顾的心意,上前欲取过这条百花不落地缂丝裙,笑着道,“我伺候你换上吧!”
“别碰它。”阿顾忽的大声喝道。
碧桐的手僵在半空中,回过头看顾令月,顾令月微微垂首,长长的睫毛微微眨动,显见的情绪激动。碧桐小心翼翼道,“你这是怎么了?”
“我没事,”顾令月回过头去,伸手拭去滚到腮边的泪珠儿,吩咐道,“把这条裙子收起来吧!”
“啊?”碧桐愕然睁大了眼睛,“为什么呀?”她不舍道,“这条百花裙多漂亮呀,县主您穿在身上一定十分好看。”
“我让你收你就收起来就是了!“阿顾扬高了声音。
碧桐抬头看了看顾令月,退后一步,屈了屈膝,应道,“是。”
阿顾眼睁睁的瞧着衣架上明媚斑斓的春光一寸一寸的收起来,别过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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