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熙四年四月,今上迎娶太原王氏女合雍为元后。一月之前,长安城便张灯结彩,共贺帝后新婚直喜。到了大婚当日,丞相贺瑛、御史大夫范源、卢国公程伯献任迎亲使者,在承天门前领了圣旨,出了太极宫门,一路直驱太原王氏所在开化坊宅第而去。
“维神熙四年,於戏!惟尔尚书右丞王梓贤次女,族茂冠冕,庆成礼训,贞顺自然,言容有则。动中环佩之节,言成图史之训。克明女宪,无假于师氏,能勤妇道。自合于国风,是用命册为皇后。往钦哉!其光膺徽命,可不慎欤!”
一身皇后礼服的王合雍听完了册后旨意,朝着宣旨的贺相拜了一拜,“妾谨受命!”接过册后诏书。
王氏家主王梓贤及其妻崔氏立在家庙门前,望着王合雍,眸中有了微微润色,王合雍执着册后诏书走到父亲面前,走到父亲面前,含着眼泪轻轻道,“阿爷,阿娘,女儿拜别二位,这就进宫去啦!”
王梓贤板着声音斥道,“阿鸾,汝为王氏女,此番入主中宫,当戒之敬之,夙夜毋违命!”
王合雍垂颈,恭顺应道,“儿谨承父亲教诲。”
重重府门打开,鲜红的步障铺路,一直送她延伸到迎接自己入宫的宫车面前。她转头,执着傅姆的手,在她的身前。在她面前展开的,是太原王氏数百年尊荣,和沉沉的希望。
延嘉殿蜡烛汩汩燃烧,流下美丽的烛泪。王合雍坐在榻上,听见外面传来脚步声,抬起头来,向着姬泽道了一个万福,“圣人!”
姬泽打量着榻上的妻子,晕黄的烛光下,王合雍肌肤微丰,端庄娴雅,“皇后请起。你我夫妻一体,不必多礼!”
……
太阳从长安东方的山头升起,新的一日光芒万丈。
帝后大婚的第二日,大周外命妇须按照品级入宫拜见新后,在通训门前侯立黑压压的一片。
内谒者导引着命妇依次按品级入廷参拜,王合雍一身鹅黄色的常服,坐在延嘉殿中,端庄华美。虽然身上着的并非是肃穆正式皇后礼服,可身上自含着一股雍容气度,令人目眩生敬。命妇们俱肃穆,低头拜了下去,“臣妾等见过皇后,皇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王合雍含笑道,“都起来吧!”
外命妇们谢完恩,分别被引至侧殿赐宴。留在延嘉殿中的都是大周宗室长辈,王合雍起身,走到殿台下头,对着诸位亲王妃、大长公主道下万福礼,“诸位婶婶、姑姑,刚刚叙的是国礼,如今当叙家礼,你们都是圣人和妾身的长辈,妾身作为小辈,自当恭敬孝敬。我还年轻,诸事有不懂的地方,还劳各位长辈悉心指教!
魏王妃、丹阳公主都不敢受全了,忙侧过身避开,玉真公主拦住,满面春风的笑道,“皇后太客气了!”玉真乃太皇太后之女,素来爱领事,又自持是王合雍立后引人,笑声喧喧,“终究是先国后家,你刚刚嫁进皇家来,诸般不熟,只管打点起精神来。咱们这些长辈,盼着圣人与皇后夫妻总是和和美美的!”
王合雍脸蛋微微一红,“十三皇姑就会打趣我!”
“你十三皇姑说的有理,”丹阳公主性子娴雅,如今瞧着王皇后,只觉得越看越是满意,面上泛起溢出的笑容,“若是来年能够生个小太子,就是再好不过了!”
王合雍面上飞红,嗔道,“六姑姑!”
待得王合雍缓过来,笑盈盈道,“今日宫中匆忙,待得日后有空,还请九妹妹(姬弦歌),阿宛、阿顾几位妹妹到宫中来玩耍,小娘子们都是就娇客,论起来都是圣人和我自家妹子,也该亲近亲近!”
魏王妃、永泰、高密几位大长公主都是心疼孩子的,听闻王合雍提起各家女儿,登时面上神色柔和,“如此便多谢皇后了!”
结束了一日的劳累,王合雍坐在妆台前,面容之中泛起一丝疲惫。
宫中妃嫔入宫之时按宫规不允许携带外物、伺候之人,以示自己整个人都属于皇家,一丝一毫都不出自母家,此后际遇自也与母家无关。大周皇后乃是中宫之主,母仪天下,自不可与一般妃嫔同一而论,王合雍入宫之时,不仅太原王氏陪赠了丰厚妆奁,且携了乳娘韩氏及两名自小服侍身边长大的大丫鬟朱砂、藤黄入宫。
“二娘子的头发可真好,”藤黄立在背后,用一柄玉梳通着王合雍的长发,赞道,“想来便是怀惠王皇后也有所不及呢!”
怀惠王皇后乃是高宗皇帝元后,出自太原王氏族支,论起来,算是王合雍的姑曾祖母。
“胡说,”王合雍嗔了藤黄一眼,二人主仆一道长大,自是远较旁人亲密,“怀惠王后乃是元魏尚书仆射王思政孙女,其舅柳奭为中书令,出身贵重,族中人传言怀惠后美姿容,性敏慧,高宗皇帝敬重非常,我不过是蒲柳之姿,如何比的上这位皇后?”
藤黄道,“叹道,“可惜怀惠王皇后去的早,不然的话,许是大周如今还不知道是什么样子呢?”
怀惠王皇后乃是高宗皇帝元后,出自太原王氏族支,与高宗皇帝相敬如宾,高宗皇帝欲纳先帝太宗才人薛氏入后宫为妃嫔,王后力谏不可。高宗皇帝不忍拂发妻之意,遂将此事作罢。怀惠王皇后芳邻二十六早逝,高宗感伤不已,思念发妻作《思末赋》,辞赋感伤绮美。
王合雍将手中的金钗合了起来,“朝臣怀念怀惠王后,总是说若是怀惠皇后还在生,许是薛氏女终无入宫资格,日后女后乱政之事更是不至于发生。只是我倒觉得,应天女帝此后能够步履至尊,开创女子古往今来未有的盛事,可谓心胸权谋强悍极致,怀惠王皇后心思敦厚,便是在生,也未必能抗衡的住。”她顿了顿,悠悠一叹,“从这一想说来,怀惠王后早逝,对咱们太原王家,也许反是一件好事!”
帘外传来小黄门“圣人到”的传报声,忙起身迎到殿门前,“圣人,你回来了?”
“嗯,”姬泽应承了一声,皇帝大婚有五日修朝假期,他一早前往甘露殿,午后又去了校场,练习了一阵骑射,出了一身的汗,接过王合雍递过来的手巾,擦拭额头渗了汗滴。
“臣妾今儿见了入宫参见的外命妇。”王合雍娓娓叙述今日延嘉殿中的事情,“……几位皇婶、姑姑对臣妾都很慈爱,虽然有些辛苦,却也没什么难为的!”
“后宫中的事情,自是托给皇后。”姬泽道,转身注视王合雍,“朕国事繁忙,怕是留在后宫的时间不多,这些日子要难为皇后了!”
王合雍泛起嫣然微笑,“圣人志存高远,勤谨治国,妾身作为您的妻子,又如何会抱怨,给您拖后腿?对了,”她道,“妾身有一件事情,想要说于圣人。如今我既入了宫,后宫之中的几位妹妹,也当升一升位份了!您觉得如何?”
姬泽闻言面上闪过一丝诧异神情。在他的认识中,大凡女子多半纠于情爱,希望夫婿只守在自己一个人身边。王氏虽毓出名门,幼承庭训,究竟是年轻女子,且尚值新婚之际,要面对夫君的一众妃嫔,已算是委屈。何况还要大度提升这些妃嫔的位份?转头看了妻子一眼,
“你不必如此!你是朕亲自迎娶的中宫皇后,朕会给予你后宫中应得的尊荣,不须想方设法讨好于朕。这样太委屈你了!”
“妾身并不委屈。”王合雍在殿中晕黄跳跃宫灯下款然微笑,眉眼端然,“几位妹妹侍候圣人有功,若非中宫一直未立后,这些年早就应该晋升了。如今臣妾既然进了宫,自然应当做主,将她们应得的尊荣还给她们!”
姬泽凤眸微敛,逡巡王合雍神情,见她抿唇而笑,面容端庄,瞧不出一丝不满神色。垂下眼眸淡淡道,“后宫之事皆由皇后做主,朕并不过问。你既觉得好,便自己办就是了!”
王合雍欠身谢道,嫣然道,“多谢圣人。”复又道,“妾身觉得,刘宝林可以升为美人,高御女可以才人,两位采女妹妹可晋宝林。至于薛妹妹,”沉吟一声,“薛妹妹出身高门,婕妤这个位份着实委屈她了,不若擢为九嫔中的修容,圣人觉得如何?”
姬泽俯手摸了摸右手食指上的扳指,“随皇后的意思!”声音淡淡。
中宫皇后的懿旨发出去,登时在宫中扬起轩然大波。姬泽少年时一心国事,后宫之中妃嫔不多,除了婕妤薛采、仅只三五位低位嫔妾,潜邸之中只有一位姓卢的侍妾,名唤卢福芬,如今受封宝林;神熙二年出孝后,纳官宦女刘宓、高苏苏、民女钟宝莲、郭敏清。刘宓封为宝林,高苏苏为御女;钟宝莲、郭敏清皆为采女。此番新皇后入宫,这些妃嫔摸不准主母的脾气,心中皆有着惶惶之意。没有想到尽得了皇后晋升品级的恩旨,大喜之余,不免对王皇后怀感恩戴德之心。
四月的春天色彩明丽,柳絮在风中飞舞,将人的心都给缠柔了。王皇后信守当日话语,在自己殿中设宴,邀请姬弦歌、阿顾一众亲戚家的少女,案上瓜果佳肴琳琅,一片欢声笑语。
吕萦徽一身白裳执起白玉盏走到王合雍面前,敬道,“皇后殿下,您与皇帝表兄新婚大喜,普天同庆,阿宛心中好生欢喜,敬你一盏。”
王合雍笑吟吟的应了,“吕妹妹太客气了!”端起面前绿玉杯,满饮盏中桑落酒。
阿顾坐在长凳上,瞧着这番场景,忽的笑道,“王家姐姐,当日在惜园初见,可不知道王姐姐如今会做了咱们的表嫂,”她自行捂了口道,
“哎呀,不能叫王家姐姐,该叫皇后表嫂了!”
王合雍雍容的面容上泛起微微的红晕,“阿顾就爱打趣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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