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顾脸微微一红,道,“你不觉得,谢将军很像一束阳光么?”
那一日,自己在毬场亭遇险,谢弼拦在自己面前接住迅疾砸过来的马球,救下自己,就如同一束明亮的阳光照射入自己的生命里。一瞬间在她的心中就升格成了一个英雄。他那么俊朗,那么英勇,用高大的身躯替自己遮挡起生命的苦难风雨,自己能够在他的保护下安然过日子,不用担忧风雨。
“阳光?”姬红萼怔了怔,显然不太能够理解阿顾的心事,“你若说谢郎将形容俊美,英勇善战,那是是真的有的。至于说的什么个阳光啊,雨露啊,我怎么觉不出来?”
阿顾的心情极好,唇角翘着浅浅的微笑,悠然道,“你不懂!待你日后遇到一个倾心的男子,心里就明白了。”
姬红萼做了个无可奈何的神色,“如果这种事情是这个样子的。我才不想懂!”她耸了耸肩,“对我而言呢,于其做个等待英雄来救的美人,倒不如自己站起来打破苦难,在阳光下灿烂温暖的生活。”
“阿鹄,”阿顾的声音悠然道,“我和你是不一样的!”
……
这世上,每一个人都是不一样的。一轮圆亮的明月高挂在天际,注视着人世间的团圆和分离。苍茫的夜色在宫中如同一只魑魅,隐秘而撩人心魄。谢弼离了宫中一角,转而继续领着人在宫中各处查看。随在他身边的是副手林虎,瞧了刚刚这么一场偶遇,不自禁发笑, “将军,温柔解语的女子总是比娇蛮跋扈的更讨人喜欢,是吧?”
谢弼回头瞪了他一眼,“胡说什么?”
“呵呵,”林虎闭了嘴,笑着道,“我不说了!”
谢弼横了他一眼,没有再说什么。宫廷之间的安全自有监门卫负责。他复查一遍,不过是出自于天性的谨慎。此时行走在宫道上,身躯笔直,神情坚毅,唇角间却扬着一丝淡淡的笑意,待到经过相思殿的时候,远远抬头,见殿中高台之上立着一个少女,一身鹅黄色的衫子,瞧着不过十四五岁年纪,身材瘦削利落,面上形容冲淡。
“咦?”林虎在身后发出奇异之声,“这位贵女是哪一位?属下在宫中值戍多时,怎么竟是从来没有见过?”
是她!谢弼仰起头来望着黄衣少女,眼睛不自觉眯了眯。
当日乐游原上,平乐郡主策马击球,球技惊眩,一场比赛完结之后飘然而去,事迹殊胜。谢弼当时记忆深刻,这些日子虽然不再想起,但这时候远远望了一眼,竟就轻易的认了出来。
平乐郡主姬景淳今日第一次随着继母柳王妃入宫赴宫宴,她素性疏朗开阔,不喜束手束脚,在这种宗亲宫宴上本就觉得十分不适,低头宴饮之间,只觉暗处数道若有似无的目光投在自己的身上,带着些隐秘探究的用意,不由心中厌烦,盏中的酒水便喝的急了一些。过了中席,便寻了个更衣的借口避了出来。下了宴台,到了南海池边。夜色里的海池池水粼粼,一丝清爽的池风吹到自己面上,顿时觉得心情清爽了不少,披着一件衣裳随意的在附近走了走,行到了相思殿,之前宴会上的酒水冲上了头,只觉得有些晕,支持不住,便依在一旁长廊柱子上。
微风吹过殿外柳树枝叶,发出沙沙的声响。一点一点星子坠在藏蓝色的天幕上,静寂无声。姬景淳心情放松,独自沉浸在夜色里的太极宫中,忽听得身后传来轻轻脚步动静,陡然喝问道,“什么人?”
无人应答。相思殿旁的杨柳树在夜色中擎着高大的影子,垂下柳枝轮廓微微摇晃,过得片刻,一个人影从转角处转出来,一身富丽的月白大袖衫,身材丰腴,面容美艳如明月。顷刻间,廊亭狭窄的空间便因着这位女子明媚的容颜被照的亮了两番起来。
唐贵妃望着姬景淳美丽的容颜,柔声唤道,“阿雅。”声音中略带了几分激动。
贵妃今日也在海池宫宴之上,魂不守舍,总是忍不住将目光投往太皇太后身前,打量着这个久失未见的女儿。瞧着姬景淳离了席,不知怎么的,竟鬼使神差忍不住偷偷的随着溜了出来,随着姬景淳身后远远缀着,这时候见姬景淳在相思殿前停住,方寻了机会出来相见。
姬景淳见了贵妃,整个人一瞬间如扎了刺一样紧绷起来,望着贵妃态度警醒,扬声道,“哟,我道是谁呢,原来是贵妃娘子。”朝着唐贵妃平平正正的道了个福,清淡道,“平乐见过贵妃娘子。贵妃万福。”
唐贵妃为了姬景淳这个万福礼下轻慢嘲弄的的态度一伤,勉强笑道,“阿雅,你别这样,我是你的阿娘啊!”
“不敢当,”姬景淳微微扬起下颔,唇角露出一丝冰冷的笑意,“我的母妃是柳王妃,贵妃娘子身份高贵,阿雅高攀不起。”
天边,明亮的月色照在相思台上这对离合多年的母女身上。血缘有一种奇怪的力量,纵然多年未见,映照在廊台中这对陌生的母女之间,反应在眉眼轮廓的相似数分上。只是姬景淳更加的年轻,容颜清美,气质高淡如秋菊;贵妃却更富有女人的魅力,浑身上□□现着一种岁月洗礼的美艳慵懒,如同一株沾染着雨露的卧芍。
这些年,贵妃强自逼着自己将这个早就丢在身后的女儿置在记忆深处,不去想,不去问。这么些年下来,虽然早就音乐猜到姬景淳对自己这个母亲心中怕是充满了怨恨之情,但是当亲自出现在面前,听见从姬景淳口中脱出的疏淡之语,依旧心中伤痛,一双美目中露出一丝痛苦色泽,“我知道你怪我,阿雅,这些年为娘也是思念着你的。可当年的事情,我是有苦衷的。如今,咱们好容易相见,你当真不肯叫一声为娘么?”
“娘?”姬景淳猛的抬起头来,冷笑道,“你有什么资格做我的阿娘?从小到大,你从来没有教导过我,哄过我一声。这些年在王府中,抱着我教说话的是柳母妃,扶着我走出第一步路的是柳母妃。安排衣裳饮食、教书识字……这些事情统统是柳母妃为我做的,这些年你又在哪里?你只记得在宫中做你六宫独宠的贵妃,伴在神宗皇帝和你们的女儿八公主身边吧。所以,我这辈子只认她这个母妃,贵妃既然当初选择了抛弃阿爷和我,就继续做你的贵妃娘子,不要再想着我这个被你丢在生命角落里的女婴了!”
贵妃的身子微微摇晃,面色苍白,语气恳求道,“阿雅,为娘当年那般做,也是有苦衷的!”
“苦衷?”姬景淳激动道,“你能有什么苦衷?那个男人是拿着刀子架在你的脖子上,逼着你抛夫还是弃女了?你也是益州唐家的女儿,齐王明媒正娶的正室王妃,阿爷和你夫妻情深,是愿意为你出头的。你若是不愿,难道还有人能逼着你就范不成?不过是为了荣华富贵,将我们父女如同垫脚石一样丢掉罢了,这时候又何必说的那么好听?”
贵妃大受打击,面色灰白,这些年,她在太极宫中同神宗皇帝姬琮相守,如民间夫妻,彼此深爱,共同生儿育女。生活幸福美满到了极致,她沉浸在其中,从来没有后悔过当年入宫的决定。可是到底,对于自己的血脉是有着一份疼惜之情的。此刻从自己的亲生女儿口中听到这个直白不留余地的指责,心肠寸断,险些撅了过去。良久之后,拭去了脸颊旁的泪滴,哀伤笑道,
“阿雅,事到如今,我也不指望你能原谅我,可我到底惦记着你,作为一个母亲,我只是盼着你过的好而已!”
姬景淳目色一灰,凄凉的笑起来。她虽然对贵妃厉言疾色,可是在心底深处,终究是对自己的生母有一点期望的。期望她能够告诉自己一声:她后悔了,她想念阿爷和自己,希望回到他们父女身边。哪怕知道这是不可能,哪怕只当是一句善良的谎言做慰藉!而贵妃终究是没有说出这样的话。将心一寸寸的冰封,冷漠道,“我会过的很好。只是,这和你没有关系!”
她抬起头,宫灯下的容貌美丽冰冷,骄傲的如同一只凤凰。“贵妃娘子若是有闲心,不如去多管管你的女儿八公主吧。至于本郡主,就不劳你费心了!”
贵妃望着从自己身边急急走开的姬景淳,喊了一声,“阿雅!”
……
“这位平乐郡主也是可怜人!”遥远的宫道上,林虎冷声叹道。
“噤声。”谢弼出声斥道。
林虎悚然,向谢弼拜道,“属下知错了!还请郎将饶命。”
“这一次就算了,”谢弼道,“下次若再犯这等事情,就不要怪我不顾念同僚情谊了!”
他抬头再度望了远去的姬景淳一眼,相思殿的距离离他颇远,他并不能清楚听见她和贵妃母女的谈话细节。只是远远的瞧着母女二人在台上对峙的情景,贵妃面上神情急切,梨花带雨,平乐郡主却始终态度冷硬,仿佛千里之外抗拒着来自于贵妃释放的接近之意。虽然并没有听清楚话语细节,但是心中已经是可以猜到这对母女交涉的因由结果。
他目光深深,再度望了姬景淳一眼,姬景淳快步离开。她的背影在宫灯照耀的夜色中,笔直的像一支标杆,纵然经历风雨摧折,以及高直挺立,永远不会弯腰畏惧。
姬景淳经过了刚刚和生母的会面,心中情绪激动,在宫道上急急走动,也不知道辨别方向路径,待到不知道过了多久,回过神来,发现自己来到千步廊附近。
大片大片的菊花在千步廊畔盛放,摇曳在夜风中,花影绰约。姬景淳欣赏着夜色中的菊花,瞧着夜色中菊花隐约的轮廓,别有一种朦胧的美感。秋高气爽。菊花是一种气节高洁的花,在萧瑟的秋风中凌霜盛放,她在满目的菊花之中心情渐渐恢复起来。如果因着旁人而生气,岂非是亏待了自己么?
她心平气和,立在千步廊上,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个声音,“哟,这不是我们的平乐郡主么?”抬起头来,望见一队人远远向着自己而来,簇拥在前头中间的两个少女,一个清美,一个浓艳,正是当日在乐游原上狭路相逢的八公主姬华琬和魏县主姬弦歌。
她从鼻孔中发出了“哼”声,不欲多和这两个人多纠缠,举步欲从二人身边绕过去。姬弦歌陡然发出冷声,拦着她道,“怎么,咱们的平乐郡主竟是个胆小鬼,见了人就要跑么?”
姬景淳受这一激,停住了脚步,“你们这是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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