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厌恶的看了苏妍一眼,这一对母女在自己面前出现,就像是一个冰冷的符号,提醒着自己的前半生有多么失败。“苏妍,你有什么凭仗,觉得我会因为你饶了顾嘉辰?”
苏妍面上一片尴尬,连连叩头,额头敲击在地面上,抬起头来,“……公主,大娘子确实是犯错了,但是老夫人已经罚过她跪了三日的祠堂了,俗话说‘一事不二罚’,公主您这次就放过他吧?”
公主的眉目间闪过一丝厉色,冷笑道,“笑话,苏氏,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顾嘉辰让我的留儿遭了那么大的罪,难道只不痛不痒的跪几个时辰的祠堂就算了?”眼风一厉,往旁边一描,“还不动手?”
她发了话,国公府的婆子战战兢兢的伺候在一旁,听了这话,再不敢拖延,涌上前来将顾嘉辰按住。
顾嘉辰如何肯依,被她们扯着拼命挣扎,嘶声朝着苏妍喊道,“阿娘,救救我。”
苏妍的脸都白了,急忙喝止道,“大娘子再说什么呢?还不继续求公主宽容,饶了你这次?”
公主如何不知道她们的意思,微微一笑,道,“无事,顾嘉辰,我允你喊苏氏一声阿娘。”她的声音优柔,似乎怀着无尽绵意。
顾嘉辰闻言,目中先是闪过一丝愕然惊喜,片刻之后面色微变,明白过来,顿时变的惨白。
这些年,公主远离国公府,府上的事实际上落入苏妍掌控。顾嘉辰随着苏妍长大,自然是直接唤苏妍一声娘亲的。但道理上,无论顾嘉辰私下里多么希望认生母苏妍为娘亲,牌面上公主方是顾鸣的嫡妻,顾嘉辰若是认母,只能认公主。同样的,若是作为顾鸣嫡妻的公主不肯认顾嘉辰这个女儿,顾嘉辰的身份就会十分尴尬。
“我丹阳这一辈子没有你这么一个女儿,”公主扬着头道,“在这个府中,你爱认谁做娘便认谁做娘,日后,你顾大娘子若是得意青云,我也不指望沾你的光;若是你沉沦难起,也别指望借我的名声度过难关。只是别将我与你扯上干系,没的让我恶心!”
顾嘉辰失魂落魄间,被婆子扯入一间耳室中,按在春凳上,褪去了外裙留着里衣,两个婆子执着竹杖,朝着她的臀部打下去。
第一板子打下来的时候尖叫一声,浑身肌肤紧绷,疼的眼泪刷的一声落下来。
管婆子悄悄问一边的鲍婆子道,“老鲍家的,这可是受国公宠爱的大娘子,咱们可要真的打啊?”
“没法子,”鲍婆子道,“我也不想做这事。可不是得罪人么?可这可是公主下的命令,打了还可以以这借口推脱,若是没打,让公主的人知道了,咱们姐两个可就麻烦大了!”
顾嘉辰自知无幸理,死死攒住春凳一角,十只指甲几乎要扣到木屑里去。待到二十板子过去,顾嘉辰已经咬着唇,在春凳上晕了过去。
外头斗室间,苏妍捏着绢帕徘徊,待到杖责完毕,方猛的冲进来,瞧着顾嘉辰形容惨淡,后臀之上泛出鲜艳的红色,不由刷的一声眼泪流了下来。
府中园道上,春风吹过道旁的木棉,一片灿烂。顾嘉辰已经被带下去,秦老夫人在灿烂的阳光下终于认识到事实,公主如今早已经今非昔比,咬牙道,“好,公主,这件事是国公府做的欠妥。回头我便命人将棠院收拾出来,给留儿居住。留娘今日且跟着我住便是。我让郎姑姑收拾荣和堂的暖阁,让三姐儿住在那儿,必定服侍的妥妥当当的。”
公主道,“母亲有这份心意就好。但这事我不答应。”扬声道,“我的留儿住的地方,怎能是旁人从前住过的地方?”
秦老夫人眼皮一跳,忍耐问道,“那依公主的意思,要如何办才好。”
“留儿终归是顾家的子孙,我不会阻止她回顾家。但,棠院这个地方得必须得彻底收拾一遍,重新粉刷过,务必要抹了从前人住过的痕迹。收拾棠院的事情,我会命朱姑姑常过来盯着。这些日子,棠院还没有收拾出来,我先带留儿回公主府。待到府中一切都准备好了,自会再送她过来!”
秦老夫人眼前一黑,这些日子,她已经准备好了接顾令月回府,被公主这么一支,便又平添波折。无法抗衡公主的意思,只能朝顾令月做文章,望向公主身边的顾令月,慈爱笑道,“留儿,你可想大母?若是想念的话,不如留下来先陪大母住个几天吧?”
顾令月抬头看向秦老夫人,今日韩国公府发生的一切事情她都看在眼中,她虽最爱的定是公主着个娘亲,但对慈爱的大母秦老夫人也有一分孺慕之情。可是人生在世,有些事情不得不去做,有些骄傲也是一定要守住的,闻言退了一步,朝着秦老夫人灿烂微笑道,“留儿也很想大母,所以盼着棠院快些收拾出来,待到屋子腾好了,留儿定会尽快回府的。”
道了一个万福,“大母多加保重身子,孙女儿先行拜别。”
秦老夫人被顾令月噎住,只得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国公府外,方回过了神。
春苑的凌霄花开的依旧红艳似火,如同一簇簇火炬,开的直冲云霄。这一趟国公府执行,折腾了一个来回,又回到了公主府春苑。顾令月端坐在春苑的窗前,看着满园残剩春光。
丫头们进进出出,将收拾好打包到马车的行李一件件重新抬回屋子。
梧子瞧着面前的行李发愁,“前些日子收拾打包行李已经是忙的人仰马翻,若是这些这些行李如今打开了,过几天便又过国公府,可就白折腾了。咱们可怎么办呀?”
“我觉得都要打开重新收拾起来吧,”红玉道,眼珠子溜了几圈,“我瞧着,短时间内,咱们小娘子是不会再回那国公府了!”
说话间,大丫头金莺从屋子里头出来,吩咐道,“小娘子吩咐了,将这些行李都打开摆回去。”
阿顾将自己的一卷卷的画卷展开重新卷好,插在书房一旁的花斛中。
阳光从天空中射下来,照在春苑中一片温暖。瓦蓝的天空中朵朵白云飘浮,变幻成层层叠叠的模样,美不胜收。
阿顾望着天空想,人生在世,有着太多的麻烦际遇。人如果能够像天边飘浮的云朵一样自由自在,无拘无束,可有多么好啊!
她打定了主意,招来了金莺,“金莺姐姐,你吩咐出去,寻人给我刻个章,上面刻‘闲云居士”四个字就好。’”
金莺恭敬应了,“小娘子放心,奴婢一准替您将身子办好。”又道,“如今入了夏,长安天气有些燥,小娘子可要灶下端一鼎银耳百合羹送过来?”
顾令月觉得早晚起来,喉嗓之间确有一些干痒,于是点了点头,应道,“也好!”
韩国公府
绯红色的锦绣帐中,顾嘉辰从柔软的被衾中醒过来,只觉得臀上疼痛如同一片野火燎原,略一动弹,就往骨头深处烧过去,徘徊不去。
她□□的声音落入守在围子榻旁的苏妍眼中,苏妍探起来查看,惊喜笑道,“阿瑜,你醒了?”寝室里天光黯淡,苏妍的眼圈红红的,显见的是哭狠肿了!
顾嘉辰何曾受过这般的委屈,望着苏妍,眼圈一红,“阿娘!”苏妍将顾嘉辰拥入怀中,“我可怜的孩子。”母女两个抱头痛哭良久,顾嘉辰扯动了臀上的伤口,愈发撕痛不已,苏妍照料着她躺下,顿了顿,泣泪道,
“阿瑜,你就放弃了吧!”
“阿瑜,我知道你心气高,”苏妍道,“可是今天你也看到了,公主是何等人物,任你千般机巧,公主今日说要罚你,根本不听你的巧言辩解。便是管姑姑和鲍姑姑是国公府的人,素日里听从你阿娘调遣,也只能押着你打,不敢看着阿娘的面子放过你去。”
她神情一凝,“这便是因着她是公主,是皇家的金枝玉叶,有着这个尊贵身份,哪怕她人再蠢,再善良,背地里能被你糊弄,但只要当面端起皇家的架子,下头的人便只能听她的话。这般,那顾令月是公主的女儿,你却是我生的,我们天生就比不过,——也许,这就是命,你认命吧!”
顾嘉辰仰头傲然道,“我不。”
她以顾国公唯一爱女的身份,这些年在长安贵女中游走,自负素性机敏,灵巧万端。今日在国公府中方是第一次见了公主的风范。身为天家的女儿,公主身份尊贵,若是恼火起来,连婆母都必须避过锋芒,想要责罚便能肆意责罚,连个说的过去的理由都不必有,所代表的权势煊赫之处,令她心中折动。
但正是因为心折,她心中愈发不服。仿佛有一股野火在她的肺腑之中灼烧,烧的她干了喉,涸了心。连公主这样纯善愚蠢的女人,仗着天家的权势,都能有这样的风采。若有朝一日,她也能攀折无边权势,是否也能成为众人炫目的人上之人呢?
“我偏不要认命。”她傲然道,“当年薛才人被送往感业寺的时候,若她也认了命,就没有后来君临天下的应天女帝了!论起来,我和那顾令月之间,她是嫡,我是庶,她是公主的女儿,我是阿娘你的女儿,瞧起来她应该比我金贵万分,可是之前这些年又如何?她是怎么过的,我又是怎么过的。她在江南乡下吃不饱,穿不暖,连腿都给摔坏了,要做一辈子的瘸子;我却在韩国公府里享受阿爷的爱宠绫罗绸缎的长大,这又岂不是另一种命么?”
苏妍瞧着目中闪过炫目光彩的顾嘉辰,心中愕然,“阿瑜,你疯了,应天女帝是什么样的人物,难道你还想要做她那样的人不成?”
顾嘉辰低下头,笑盈盈道,“阿娘,你想到哪里去了。我只是打个比方而已。应天女帝天纵英明,有神佛庇佑,我哪里敢和她相比?”
苏妍重重的舒了一口气,拍了拍胸口,“这样就好!”她颦眉道,“阿瑜,阿娘还是要劝你一句,算了吧!你徒有再高心思,这个时候也该猜到,这玉华斋怕很快便保不住了。你究竟要做什么呢?”
玉华斋便是顾嘉辰如今住着的这座棠院。顾嘉辰搬入之后,给院子另起了一个风雅的名字,便是玉华斋,听着极是好听。只是府中下人早就习惯了棠院旧称,言谈之间,依旧依着旧名称呼棠院。
顾嘉辰环视着室中陈设,她在这座院子里住了两年多时日,对这座院子也生了感情。狠了狠心别过头去,既然无法保住,便索性放开些,免的做些个儿女态。“这玉华斋不过是一时输赢,决定不了什么。我们之间的还早着呢!”
她别过头来,望着自己的娘亲,“阿娘,我也没什么,就是不服气,凭什么一样都是爹生娘养的,我便比她差了呢?这世上命并没有一定定数。娘想跟我说我知道,她身世高贵,又有做太皇太后的外祖母和做圣人的表兄,可那又如何?”她的眉蹙的细细的,“可太皇太后已经老了,没几年活头了。没错,圣人确是她的表兄,但也只是表兄而已,表兄可没嫡亲舅舅亲近。就算是亲舅舅,当年先帝不也因着朔方之战的缘故,放弃了她顾令月么?她顾令月除了个说着光鲜的身世,旁的什么都没有,我与她相比,有健康的身体,有阿爷的爱宠,有内宅里受宠的姨娘,便是满府的下人都是熟悉能用的,我倒要看看,在这韩国公府里,究竟我们谁才能胜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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