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问忽然自嘲地想,谁是最肮脏可耻的断袖?谁又是天底下第一活得清楚明白的糊涂之人?
他们完全不是同一境界的人,不该一桌喝酒——
他们不配和黎戍一桌喝酒。
黎戍心无旁骛,而墨问和韩晔却各有心事,连他们彼此都无法从对付的口中问出什么来,何况是黎戍?这样僵持着喝下去,喝到天荒地老也不会有结果。
所以,韩晔先提了告辞,墨问随后也走了,黎戍喝得东倒西歪地在小厮的搀扶下去了他的戏楼子,才跨进门槛,就迎面碰上一个女子,他没出声,却是那女子先唤道:“……黎老板。”
空谷幽兰般的杨家小姐,谁人见之也难以忘怀,黎戍站直了身子对她笑了笑,却随即十分不雅地打了个酒嗝,他觉得尴尬,忙侧身让开道:“杨小姐,你请……”
杨若兰的眼眸并没有从他身上移开,双手在身前绞着帕子未动,两个人这样僵持着挡了后面人的道,还是杨若兰的身边的丫头香萍先打破僵局道:“黎老板,我家小姐有话想对你说,你能不能现在抽个空?”
黎戍脑子还混沌着,望向杨若兰,她蹙着眉看着他,似乎在等他的答复。
“啊,啊,好……有空,有空……”黎戍嘻嘻哈哈地笑着,嘴角却扯得有点疼。
过午的法华寺不如早晨热闹,香客也早就散了,杨若兰与黎戍坐在石桌旁,她为他倒了一杯清茶。
今日的天不大好,有点阴,千年古松下十分幽静,鸟儿停驻在枝头,又扑棱棱飞走。
不知是不是醉了,黎戍满身的嘴这会儿一个字也吐不出,杨若兰等了许久,先出声道:“他说,他喜欢蹴鞠,喜欢热闹,喜欢女儿红,喜欢在马场上肆无忌惮地跑,喜欢秋天法华寺落满地的银杏叶,更……喜欢我……”
她轻轻地说,吐字清晰,到最后那句带了鼻音。
黎戍握住杯盏的手在抖,索性放下,没敢看她,只扯开嘴角“嗯”了一声,点点头:“谢玄那小子挺会哄人。”
又是一阵沉默。
杨若兰幽幽道:“我爹让我成亲,娘也说他人不错,我也觉得他很好……”
“嗯。”黎戍低下头。
“所以、所以……”杨若兰停顿了一会儿,轻不可闻道:“我要成亲了。”
黎戍笑起来,找到了话茬似的一不可收拾:“嗯,大喜事啊,谢玄那小子……可以嫁,风流倜傥一表人才,你嫁给他不会受委屈,这么好的人,你上哪儿找去啊,早就该……”
他自顾自地说,一转头,看到杨若兰铺了满脸的泪水,那双秋水般的瞳眸中大滴大滴的眼泪无声地往下滑落,定定地,静静地,望着他。
黎戍忽然就住了口。
杨若兰挤出一丝笑容道:“没事了,我就是来告诉你一声的。我走了。”
她说着,站起来,走出一步,又回头道:“……他不喜欢听戏,以后,我也……不会再去了……”
“……哦。”黎戍从喉咙深处挤出一点声音来,也没看她。
杨若兰在原地站了会儿,终于转过身,朝台阶下走去,再没回头。
不知过了多久,寺里忽然敲了几声晚钟,头顶处掉落了几颗松子,正好掉在茶水里,溅了黎戍一脸,他抬手拂去眼角的水渍,骂骂咧咧道:“这么倒霉,倒霉到家了,娘的,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老子哭了,老子这辈子也没哭过,笑话……”
哪知水渍越抹越多,手心渐渐潮湿,借着酒劲,黎戍终于伏在石桌上痛哭失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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