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问一路上远远的跟着,想不到韩晔会再将她送回来,他们说的话他没有听见,但是遥遥望去,两人仍旧分外相配。墨问这时候才想起身子无恙的好处来,越发嫌弃从前装窝囊装废物的日子。
不会有人真的爱上废物,哪怕他再温柔体贴,也入不了她的心里,她待他确实很好,好得让他无话可说。可她对韩晔那是爱,爱到绝望、歇斯底里。韩晔走后,墨问静静望着睡着的她,凑近她一闻,淡淡的药味,哪怕是久病药不离身的他也闻不出那是味什么药。
韩晔都为她做到那样的地步,断不会再害她,他忽然对这个男人如此信任,真是被这对旧情人之间的深情感动到失心疯了。
笼中的困兽似的,嘶吼了半晌没有用,只得夹着尾巴呆坐,不知接下来应该做什么,他的妻将他身为夫君的自尊心伤了个干净,尽管她一句重话也不曾对他说过。
天渐渐亮了,他应该身在荆州,而不应该在这里,躲在暗处,看丫头们进进出出,小心地唤她,他的妻睁开了眼,眸中一片淡漠。
墨问略略一惊。
他不知她在迷津谷中被困时是否害怕,也看不见她在山洞中对着韩晔又哭又打时的眼神是否疯狂,但他可以肯定,绝不会是这种淡漠——就好像她已接受眼前所有的事实,他曾经在战场上看到太多人有这种转变,那是用血沉淀下来的淡漠。
于是,他越发肯定迷津谷中的尸横遍野给了她巨大的刺激。或者,还因为韩晔对她说的话?韩晔有没有提起他?倘若提起了,无论好坏,她必定会信。
墨问似乎没办法再装下去了,从前那种种镇定和运筹帷幄早已土崩瓦解,他变成了一个小心翼翼患得患失的废物。他在面对她的时候,信心崩溃,再恢复,也涨不满了。
一开始就是骗局,后头的每一个举动都要圆谎,他能圆的了么?
“公主,昨儿个您睡着的时候陛下来过了,怕您身子不好,吃不惯府里的饭菜,特地命宫里的御厨来为您做了这粥,您尝尝看合不合心意。”
丫头们伺候着百里婧简单梳洗了一把,又端过来一碗颜色十分好看的粥来。
百里婧抬起头,来探望她的又是父皇,自出嫁后对她最为宽容的也是父皇。可是,从小到大,母后都说,父皇是许多人的父皇,他妻妾成群,儿女成群,连整个天下的百姓都是他的子民,所以,帝王之爱永远不可相信。她从小就与父皇不亲,本能地不去与他亲近。
母后所说的,与父皇所做的,哪个才是真的?
“公主,四少奶奶让奴婢前来探望公主,不知您的身子如何了?大夫嘱咐四少奶奶不要下床,所以,不能亲自来。”
一个小丫头开口道。
百里婧靠在床头,刚喝了几口粥,闻言,问道:“木莲怎么了?”
“因为……公主前两日出了相府,奴婢们和四少奶奶都很着急,昨晚公主又回来了,奴婢们这才将脑袋按回了脖子上,四少奶奶当下就晕了过去。大夫来看过才知道四少奶奶有喜了,因此身子虚得很,不能受刺激。”小丫头一五一十把原委都抖了出来。
百里婧惊讶不已,木莲与墨誉成婚才多久,居然有了身孕?但是,想到她因为自己的莽撞而险些小产,顿时垂下来了眼睑,百里婧,别再连累身边的人了,你做的所有事哪一样做对了呢?避世之所是求不了的了,西厢偏院也无法安宁,皇家公主的身份给了她许多束缚,父皇母后还有刚正不阿的两位舅舅,任何一人都有显赫尊贵的身份,却皆不能给她指引,她的路怎么走才是对的?
但是,无所谓了。许多事情不曾弄清楚,她一定要弄清楚,让她稀里糊涂地跟着韩晔远走他乡隐居避世,不可能了。真相远比爱情本身重要得多。
“四少奶奶有喜了,四公子知道么?”百里婧问。
“四公子……”小丫头支支吾吾的,“四公子昨夜喝醉了酒,一大早还没醒。”
“太不像话了!”百里婧眉头一拧,然而说话声音一大就开始咳嗽,咳个不住,好像伤寒的症状,明明她已不再觉得冷。
墨问在暗处听着这一切,一面心疼他的妻,一面又觉颇为顺心——木莲这个细作有了墨誉的孩子,是再好不过的。一个女人一旦当了娘,除非实在冷血无情,否则誓必要受束缚,可以利用这一弱点,困死她。至于墨誉那小子,乳臭未干,墨问半点都没放在心上,因为,他是个好人却无甚用处,因此,目前来说不具威胁。
“去将梳妆台上第三个盒子拿过来。”百里婧忽然道。
丫头绿儿小心地捧了过来,光是盒子都太过珍贵,是宫里陪嫁的嫁妆,百里婧看着盒子里躺着的七彩璎珞项圈,道:“把这个……送去给四少奶奶。告诉她,她肚子里的这个孩子,不论是男是女,都要认我做干娘,改明儿我会奏请父皇给孩子一个封号。这项圈,是我给孩子的见面礼。”
丫头们纷纷呼吸一滞,互相使着眼色。庶子偏房的孩子素来都没有地位,哪怕是状元郎的嫡庶子也好不到哪儿去,看相爷对木莲的态度就能知晓。可是如今婧公主一句话便给了孩子名分,大兴国嫡公主的干儿子或干女儿,谁都要忌惮三分。木莲的命真好。
再羡慕也羡慕不来的,绿儿扣上盒子,随“浩然斋”的小丫头一同回去。
墨问叹了口气,这干爹做得真冤枉,他才不会喜欢木莲那个丫头肚子里的孩子,但是,小疯子永远那么护着木莲,他无可奈何,只好认了。
墨誉醉酒,一夜都睡在新房里,一早醒来,睁开眼睛就小厮水生和富贵躬身等在床边,吓得墨誉立刻爬起来,问:“你们干嘛?!”
水生从小跟着墨誉,知道他没脾气,笑眯眯道:“小的给公子道喜来了!”
“是啊,公子大喜,小的来讨赏了!”富贵真实在,刚说完,被水生一板栗敲在了脑袋上,水生随即回身,又对着墨誉躬下腰,笑道:“昨儿个夜里大夫给四少奶奶诊脉,发现四少奶奶已有了身孕,公子岂不大喜?府里的其他三位爷可美您这样的福气,我家公子果然事事都占鳌头!”
这马屁拍得真响,然而,墨誉听罢,却跟中了邪似的,眼神都木然了。
耻辱的一夜,耻辱的婚姻,耻辱的……孩子,像是一个个上天随手抛过来的玩笑,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他的人生注定再也洗不清了。偏偏,这孩子,是他和木莲的。
木莲,知晓他所有的秘密,那些不堪的、肮脏的、罪恶的秘密,因此他最不愿和她扯上关系……
上天在戏弄他。绝对在戏弄他。
水生和富贵被他这副样子吓住了,举着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唤道:“公子,你高兴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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