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娘家离得远,隔着四十多里路。这一天,三姐妹步行六里路到镇上,搭了一趟班车,下车后又步行了七八里路,终于在小傍晌时候来到了姥娘家。
张洪菊是老二,娘家还有一哥一弟,都是最普通的农民,家境都算不上多好。三姐妹为了走这一趟,又花了些钱,给姥娘做了件衣裳。姥娘家除了小四,还有表弟表妹,她们又特意多买了些吃食。
推开门,姚三三首先看见一个小女孩坐在院子里,跟前放着一个盆,正低着头在搓洗衣裳。姚三三一眼就认出,那个是小四。
小四身旁地上放着一张席子,席子上趴着个三两岁的小娃娃,手里揪着树叶玩。
“小四!”姚小疼先开口喊了一声,小四搓洗衣裳的动作停了停,抬头看看她们,小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小四应该认得她们,只是,不熟悉。
姚三三看着那张安静的小脸,心里忍不住就一阵发酸。在那年代当地的农村,像这样被藏起来喂养的女孩,哪个村找不到几个?
张洪菊躲在邻县一个小镇子生下了小四,姚连发一听又是个女孩,就重重地哀叹一声,抱头蹲在门口,半天也没说一句话。小四是五更天出生的,当天下晚,便叫姥娘抱走了,一口奶都没吃过。
吃着米汤和小迷糊长大的小四,如今已经八岁了,瘦瘦小小,安安静静,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默默地看着她三个姐姐,她没说话,反倒站起身来,飞快地跑进屋里去了。
屋里随即走出来一个年老的妇女,看见三姐妹,稍稍一愣,然后就绽开了一个笑容。
“姥娘。”
“哎,是你三个丫头子,今天怎么都来了?”姥娘推推小四,说:“快去,你姐来了,不认得吗?”
“认得。”小四声音很小,“姐来了。”
“想你了。”姚三三不由得伸手揉了揉小四的头发,“给你买了新衣裳,还有饼干。来,你穿试试。”
三姐妹把带来的饼干点心交给姥娘,找出给小四买的衣裳,就拉着她试穿。新衣裳小四穿着稍有点大。
“大了点。”姚小疼说。
“大了明年还能穿,小孩长得快。”姥娘说,“小四,看你姐买的新衣裳,多好看。”
小四理理裤子,拉拉褂子,十分喜欢的样子,小脸上有了些笑容。试穿了一下,就打算把新衣裳脱下来,姚三三就叫她:“别脱了,就穿着吧!”
“去,领你姐姐们进去坐,你姐买的饼干,先去吃点儿。”姥娘叫小四。
小四犹豫了一下,说:“我衣裳还没洗完。”
姚三三进来的时候,特别留意了的,小四洗的,大都是些小孩的衣裳,看上去却不像是她自己的。八岁的小孩,自己学着洗衣裳也是应该,可那一大盆衣裳,小四却洗得像模像样,看来是洗惯了的。
“你去吃饼干,我去给你洗。”姚小改说。
“不用你洗,你姊妹说说话,我回头抽出手就洗。”姥娘说。然而姚小改坚持的端着盆,去井台了。
姚三三把带来的饼干打开,拿了几块给小四。小四接过来,小口吃着。姚小疼就抱起席子上的小娃娃,拿手指头逗引她玩,小娃娃被她逗得格格笑。
“这个是二舅家小贝?”
“是小贝,满两岁了,走路还行,说话还说不清楚。”姥娘说。
“小宝呢?怎么没看见?”小宝是二舅的儿子。
“跑出去玩了,整天玩得欢。”
小宝比小四大了一岁,已经上学了,小四……她上学的事该怎么办?
姚三三就拿了块软乎的蛋糕给小贝,小贝两只小手接过蛋糕,就忙着往嘴里塞,很快就吃得糊满了两个腮帮子。
姚小改把那盆衣裳端去洗了,又一件一件晾好,除了小贝的衣裳,还有八.九岁的男孩衣裳,也有女孩的衣裳,应该是小四的。
“刚到这就叫你干活。平时我得空我洗,今天活多。你别看小四人小,洗衣裳好样的,割麦时候忙,她一个小孩能把全家衣裳都洗了。米汤、糊糊她也能弄,是个巧丫头。”姥娘唠叨着,又问:“你爸妈,来信了吗?”
“没。”
“信也不来一个,也不知道在外头怎么样了。我这个闺女,我都多半年没见着了。”姥娘抱怨。
路远孩子多,关键是姥娘家养着小四,张洪菊走一趟娘家,总不好空着手,因此姚连发是不喜欢张洪菊走娘家的。这原因三姐妹都心中有数,便不愿多说。要说姥娘这大年纪了,养着小四,该有多不容易!
姚三三就掏出给姥娘买的褂子,说:“姥娘,咱姊妹仨,这阵子逮姐猴卖了点钱,给你买个褂子穿。”
“还给我买衣裳?好啊,得了外孙女的益了。”姥娘十分高兴,就把褂子穿在身上,自己转着身子看,问她们:“合适不?”
“合适,姥娘你穿好看。”
三姐妹跟姥娘说了些家常话,姚三三观察小四,总是安安静静地呆在一旁,刚才给了她几块饼干,她吃得很慢,吃完了,拍拍手,就不再去拿了。
“再吃啊?”
“不吃了。”小四小声说,“留着给小宝小贝,二妗子说不能吃独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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