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兆柔从未想过自己有一日会遇上那个与她来说高不可攀的人物。多年之后,当她已经明确的跟姬妙言走到了一起,成为了一家人,她都还觉得两个人会相遇这一点恍若黄粱一梦。毕竟那个人是整个蜀国年轻才俊之中可以说地位的最高的一个男人,多朝元老姬家的未来继承人,长公主的表侄子,蜀王未来最为倚仗的国家栋梁,而她……不过是个卑贱出身的庶出女子。
没错,江兆柔是个庶出,而且还是个身份最低贱的妓女所生的庶出。就因为这个,从她出生起便没少受过白眼。
江兆柔的娘亲曾经是岭南最红的一名妓馆红牌,琴艺卓绝,曾经一曲动岭南。风华正茂之时曾有无数文人骚客,官宦才俊一掷千金只为博其一笑。更有不少人一掷万金只为听她一曲,正因为她出色的容貌与过人的琴艺,才被当时已为岭南地方一霸的她爹给看上,进而为其赎身,迎入府中为妾。
江兆柔的娘亲刚被迎入江府之时也曾历经一时盛宠,令江府后院那些同为江老爷女人的妒妇们眼红不已。只可惜红颜弹指老,再加上后来她生下了的江兆柔还是个女孩子,而在此之前,江兆柔上面早有了三个姐姐。是以,没过多久,她那个喜新厌旧的爹爹便厌弃了他娘,又看上了其他女人。
江兆柔的娘虽是妓馆出身,但曾经也是大家小姐,后来因为一系列的变故方才沦落风尘。再加上到了妓馆之后又因为她不俗的才华与过人的容貌而成为整个妓馆的摇钱树,被老鸨与那些个恩客们捧在手心,心性自然高,哪里受得了这样的冷遇?
可她到底不过是个侍妾,恃宠生娇也得有那个恩宠让她拿乔。无可奈何之下,江兆柔的娘亲竟然将过错归结到了江兆柔的身上,怨恨她不争气,为何不是个男孩子!
江老爷娶了一房正室,无数房小妾,生下多个孩子,可惜都是女子,无一男丁。女孩子一多就越发的不值钱了起来,除了正室生的那两个女孩子还能得到江老爷的几分关注外,其他的基本都是弃子。
江兆柔的娘亲说好听点是心性高,说不好听点就是自我感觉太良好,看不清情势。得势之时仿若高岭之花,不与任何人交好,目中无人,失势之后自然人人都想来踩一脚。江家的正室又是个有名的妒妇狠角色,早就看不惯江兆柔娘亲的自命清高,那会子得了机会,可不就使了狠劲欺负两母女。
江兆柔的娘亲又不是个脑袋足够清醒的人,成日幻想着有朝一日能够重新得到江老爷的宠爱,一心扑在江老爷身上,根本不曾顾及江兆柔。更有甚者,稍有不顺便对江兆柔非打即骂,根本就将江兆柔当成了其不得势的出气筒。
江兆柔默默忍耐着这一切,在那段日子里面,她一方面要面对其他姐妹以及正室的辱骂嘲笑,一方面更要面对亲生母亲的非打即骂。当时还只是小孩子的她早早便习惯了嘲讽与疼痛,这样的情况直到她那个成天活在梦里的娘亲死去都不曾发生任何改变。
那个时候的她只觉得自己生存在暗无天日的黑暗底层,每日睡着了眼前一片黑暗,醒来之时也未必见得到光明。她小心翼翼的生存着,觉着自己稍有不慎便会被那不停朝着自己伸出利爪的魑魅魍魉给拉入地狱之内,永不超生。然而,她怎么也没有想到的是,就在这个时候改变其一生的变数悄无声息的到来了。
江兆柔十四岁那年,已经官拜岭南织造的江老爷被人一纸诉状告到了京城,状告其贪赃枉法,草菅人命,上面当即便派下了人来查,罪证确凿,江家所有人遭难,满门抄斩。
被送上刑场的那一刻,江兆柔不知怎的忽然之间觉得很轻松,抬头看了一眼午门之上高悬的太阳,那刺眼而温暖的感觉让长久待在幽暗阴凉地方的她感觉分外的舒服。明明是在生死一线间,江兆柔的唇角却微微的向上扬着,周身都弥漫着解脱的愉快轻松。
被侩子手压下脑袋的那一刻,江兆柔慢慢的闭上了眼睛,没有一丝的反抗,顺从的接受了这一既定的结果。
就在江兆柔以为一切都结束了之时,忽听得一道温润如玉的男声从不远处传了过来。
“慢着。”
高高扬起的屠刀就这么硬生生的停在了江兆柔脖子上方几公分处,江兆柔有些不解的抬起头,逆着光隐隐能够看到不远处站着一个看上去比自己还小一些的少年,方才正是这位少年出声制止了那侩子手的动作。
刑场的官员没想到会在这个时候横生枝节,怔愣了片刻,忙朝着那少年迎了过去:“姬公子,您这是……”
“这个丫头,我要了。”少年修长的指节白皙而漂亮,指节分明,一看就是吃惯了锦衣玉食,倍受众人疼宠的大家少爷。
监斩官们对视了一眼,有些为难:“这……”
不等他们说完,少年已经不甚耐烦的打断了他们的话语,精致的眉眼微微上挑:“怎么,本公子想要个丫头还让几位大人为难了?”
监斩官们闻言脸色大变,慌忙躬身跪倒在地道:“姬公子说的是什么话,既是姬公子想要的人不说是个将死的死刑犯,便是个大活人,也没人敢说什么的。”
少年冷哼一声,没有再理会那群虚以委蛇的官员们,抬步上前,走到了江兆柔的面前站定。
“以后,你便是本公子的人。”
江兆柔蓦地抬起头来,怔怔的望着那个站在自己面前朝着自己伸出手的少年。耀眼的阳光自他的上方投射下来,似是为他镀上了一层淡淡的光华。江兆柔似是被什么诱惑了一般,慢慢的朝着那只就在自己眼前的手伸了过去。
被握住的那一霎那,江兆柔敏锐的感觉到了对方那从两人交握的手掌传递过来的温暖。那种感觉就好似一个冻了好久的人忽然之间触碰到了从未有过的暖意,只消一次便可轻易上瘾。
后来,江兆柔终于从他人的口中知道了这个于黑暗之中给予了自己第一缕光明,令那些个监斩官尚且心怀忌惮的少年的真实身份。姬老将军的亲孙子,姬家一脉单传的独子,未来姬家的继承人,当朝长公主的表侄,姬家小公子——姬妙言。
江兆柔本以为姬妙言这样的大家公子将自己带回去不过是一时兴起,顶多只会让自己在他的府中做个扫地砍柴收拾屋子的小丫头,将她丢在后院自生自灭,却没有想到在之后的日子姬妙言不管去哪都会把她带在身边。非但如此,有的时候姬妙言高兴了还会教她些东西,习字作画不一而同。
虽然姬妙言总是别扭的告诉自己,他是担心自己什么都不会,什么都不懂,带出去会给他丢人,但她却从那人的眼中看出了几分躲闪的羞涩和不好意思。那个时候的她就想这个世上竟然还有这么别扭的男孩子,真可爱。
日子一天一天的过去,江兆柔本以为他们能够一直一直这么下去,她默默的守在对方的身边,不求姬妙言如何在意她,只求姬妙言能在偶尔的一回眸时能够看自己一两眼。然而,幸运女神是不可能一直眷顾着她的。
在江兆柔十六岁,姬妙言同样即将满十六岁之时,姬家发生了一件大事,一直作为姬家支柱的姬老将军,突然暴毙身亡。
一时之间,整个姬家的气氛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而身为姬老将军最疼爱的孙儿,姬妙言在姬老将军灵前跪了整整七日,以致最终昏厥着被人抬回房间,醒来之后,便彻底的褪去了以往的少年心性,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姬老将军的死,强迫着他快速的成长了起来。
江兆柔就那么看着他改变,看着他因着姬老将军的死而不得不被迫提前撑起超越他这个年龄的责任,看着他在长公主的刻意提醒之下渐渐的被仇恨蒙蔽双眼,誓死想要除去那个害死了姬老将军的烨国少年,而她却无能为力,只能这么眼睁睁的看着他这么痛苦着,挣扎着,离自己越来越远。直至……
“你们的意思是希望有个人能够深入烨国,为我们观察烨国的一举一动,方便我们伺机而动?”上位的姬妙言在这短短的半年的时间迅速的成长了起来,半年之前仍显稚嫩的模样而今已然显露出了棱角,令习惯性的站在其身后,默默注视着他的江兆柔深感讶异。
“没错,公子,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我们若能事先洞悉烨国的一举一动,打听到那位害了老将军的烨国少年的消息,势必对今后的各种谋算多有助益!”下首的谋士说着竟是意有所指的看了自己一眼。
江兆柔心下一颤,她知道这些谋士多是老将军当初精心挑选出来帮助姬妙言之人,更知道这些可以称得上前辈的老人们大多都看不起自己这个出身微贱之人,觉得自己是用了什么不入流的手段迷惑了姬妙言才能够待在她身边这么久,此刻他们这般看过来,莫非是想……
姬妙言显然也听出了那谋士的言外之意,并没有当场表态,只将话题引到了别处。江兆柔暂时的逃过了一劫,可惜这件事情却并没有到此结束。
三日之后,那名当日提议的谋士竟然出现在了自己的面前。她知道此人来者不善,却不知他来是为了告诉她……
“江姑娘,你该知道,以你的出身待在公子的身边只会成为公子大好前程上的一颗绊脚石,你的存在更为成为公子身上的一记污点。”
那人毫不留情的话语以及略显厌恶的目光让她想起了当初在江府的那段日子,她几乎每天都在承接着类似的谩骂与注视,心下虽然震动也不至于动摇,但她没有想到的是那人又补了一句。
“但如果你能够主动跟公子提出你愿意到烨国充当细作,为公子收集情报。待将来公子大仇得报,姑娘不只是对公子有恩,更会成为我蜀国的一大功臣,到时候自然再也不会有人拿你的身份说事,再不会有人敢看不起你,觉得你是公子的累赘。”
江兆柔听完那人的话,终究是忍不住心动了。从出生起便一直被否定的她最希望得到的便是他人的认可,除此之外最重要的是,那人还一下子戳中了她的软肋——姬妙言,她最不想的便是因为自己连累了他。也怪那个时候的江兆柔还太天真,这世上怎么可能有人无所图的对别人展露出善意,尤其是这个人在不久之前还对她怀有敌意。
多年之后,当她知晓那人竟是长公主早早安插在姬妙言身边的探子后,她便明白自己是被人利用了。可惜……为时已晚。
江兆柔听信了那人的话,犹豫了整整一夜,终究还是动身去找了姬妙言,主动请缨前往烨国。
不可避免的,姬妙言吃了一惊,看着跪倒在他面前的江兆柔,冷着脸只问了一句:“为什么?”
江兆柔犹豫了片刻,抬头直视着他的眼睛,回了一句:“公子,我只是想让……所有人都看得起我,想让所有人都不敢再议论我。”
只是想有朝一日能够有资格站在你的身边,而不会被人说我在拖累你,侮辱了你的名声。
姬妙言没有说话,江兆柔却从他的眼中看到了自己之前从未见过的复杂,那一刻,不知怎的江兆柔发现自己竟然是期望着姬妙言能够拒绝自己的。然而,她失望了。
沉默了半晌,姬妙言给她的回复是:“既然你想去便去吧。”语毕,根本没有给江兆柔反应的时间,挥袖而去。
江兆柔第一次感受到了他那么明显的怒火,整个人都瘫倒在了地上,心底禁不住升起了几分后悔。但这条路,一旦走了,便再难回头。
江兆柔离开蜀国的那天,姬妙言压根就没有出现。
临坐上马车的那一瞬,江兆柔的脸上挂上了一抹明显的自嘲,想来那个人现在已经将自己当成了那些爱慕虚荣,为了荣华富贵不折手段的人吧。
江兆柔最后看了一眼身后高耸的城楼,双眸之中泛起一层淡淡的涟漪。
姬妙言或许不知道,他早在不知不觉间用他特有的温柔建造了一座牢笼,将她彻底的锁在了里面,逃不开也不想逃开。身在牢中的她只能无力的等待着他偶尔一次的回眸,并且为了这简单的一回眸舍弃一切。
江兆柔顺利抵达了烨国,成为烨国边境符南的一名歌姬。深入瓦舍勾栏,身临其境的感受着被人千金买笑,万人追捧的感觉,江兆柔不知怎的猛地想起了她那位早已蒙尘好些年的娘亲。
那个从小对自己非打即骂,从来不曾将心思放在自己身上,空顶了娘亲名号的女人,其实并没有在她的心中留下什么过于深刻的痕迹。母子之情太过凉薄,几乎让她淡忘了此人的存在,唯有一样。
那个女人不受宠,又被正室折辱,重病临死之前唯独自己一人守在她身旁,那个时候她握着自己的手说过一句话:“一朝为妓迎恩客,从此不复清白身。柔儿你需谨记,将来定然不要重蹈娘亲覆辙。要知道,那种地方只要进去一次,不管出来的时候是否清白,势必遭受众人一世白眼。”
那个时候她暗中嗤笑,自己怎么可能同这个没脑子的娘亲一般,身陷风尘,似浮萍飘零不断?可谁又能想到数年之后,她竟然自己亲自踏进了那种吃人的地方,用当年那个女人为了邀宠努力逼迫自己学习的琴艺献媚卖笑,真是可笑。可她对此却没有一丝的怨言,甘之如饴,就只为了尽自己所能赶上那人。情之一字,果真是这个世上最难以捉摸的东西。
接下来的几年,江兆柔便每日过着迎来送往的日子,但不管客人有多么的难缠,她都依旧恪守着自己的底线,不曾将自己彻底交出去。
说起来或许可笑,那个时候的她只是单纯的想着,即便自己一辈子也不可能与那人并肩而立,即便自己一辈子都只能看着他的背影,被他丢在身后,即便那个人可能一辈子都不可能触碰自己。这个身子,也得为他守着,只为他而守着,哪怕他根本就不知道。
如是过了几年,她再没有见过姬妙言一眼,奇异的是多年的分离并没有让江兆柔对那人的影响有丝毫的褪色,反而因为害怕忘记而将他更深的刻印在了心里。
日子在无望的等待之中一分一秒的过去,江兆柔再得到姬妙言的消息时已是五年之后。
当时瑞王勾结雪国之人意图谋朝篡位,江兆柔伪装成了雪国的细作与瑞王交接,伺机在其中挑拨离间,令烨国与雪国窝鹬蚌相争,蜀国得以渔翁得利。
一切进行的非常的顺利,只除了那个和亲的夏国小公主这个异数。将具体情况一如以往那般送回蜀国,却意外的得到那人已经亲自抵达烨国,并且还准备于近期见上自己一面的消息。
那一刻,不可否认,江兆柔心里是激动的。连着几日惴惴不安的等待,终于等到了那人约她去某个地方见面的消息。
那个时候的江兆柔浑身的血液都是沸腾的,怔怔的看着那张五年未见的容颜,明知不该那般僭越,却总是舍不得移开视线。
相比起五年前,少年显得更加成熟也更加有魄力了,然也正是因为如此,他看上去显得格外的疏离,这个时候的他早不再是当年那个乳臭未干,一味依靠着姬老将军的小公子,而是真真正正承袭了姬家使命,背负了整个姬家未来的小将军。而她也不再亲近的唤他公子,而只能恭敬且疏离的唤他大人。五年的分离已然让两人之间隔了一条难以逾越的鸿沟。
江兆柔努力控制清晰,维持着表面上的镇定将事情的始末交代清楚,却只有她自己清楚,胸膛处那跳动得过于激烈的心脏早已出卖了她。然,姬妙言接下来的一句话却犹如迎头兜下的一盆冷水将她浇了个透心凉。
他说:“兆柔,这么多年,辛苦你了。此事过后我会同国主说明,让你回国,届时荣华富贵。锦衣玉食,你要什么便有什么,无人再敢看轻你。”
江兆柔听出了那人话语之中暗含的一丝嘲讽,心下不由得一疼,果然……果然在这个人的眼中,她已然成了爱慕虚荣的代名词,再也无法信任的阴险之人。偏偏这条路是她自己踏上来的,怨不得任何人。
不出所料,瑞王那个徒有虚名的草包终究没能干出什么令烨王头疼的事情便被烨王轻而易举的收拾掉了。
姬妙言也在知晓他们的计划已经暴露不可能顺利施行之后准备回蜀国。
江兆柔根本不明白自己那时候为什么会一时冲动就那么抓走了夏雨晴,虽说是因为看上了烨王对这个女人的看重以及其肚子里面烨国皇室的骨肉,但其实只有江兆柔知道她其实是在嫉妒。
没错,就是嫉妒!嫉妒这个女人明明跟她一般出身微贱,明明同样被她的亲人当成弃子,可为什么那个女人却能够保存着那一如孩子般童真,保存着对人性最大的宽容与随性,看上去那么的光芒四射?为什么那个女人就能那么好运的遇上那个她所爱的,同样也爱着她,心甘情愿将她捧在手心里的男人,并且还那般幸福的有了属于他们的孩子。而她却好似被黑暗的藤蔓拖入了万丈深渊,只能孤零零的站在那个人的身后,一味的追逐着那人的背影。
她到底还是自不量力了。劫持的夏雨晴不到一个月的时间,江兆柔没有等来风霆烨等人的追赶,却在一群山贼手下损兵折将,不得不落荒而逃。
那个时候,江兆柔却是没有想到原该在蜀国的姬妙言会再次出现在自己的面前,并且在见到自己的第一面,便一巴掌将她扇到了地上。
“我是怎么告诉你的?如今时局动荡,你我切不可轻举妄动,招惹他人。结果呢,你把我的话硬是当成了耳边风,自作聪明,能够成功才怪。现在你非但没有将那位娘娘带回来,还打草惊蛇。我们之前所做的一切全都白费了,白费了!”
从她跟在这个男人的身边起,他便不曾对自己动过手,这是……是他第一次打她。那一刻,江兆柔忽然之间有点想哭,她明明……明明想努力靠近这个男人,可为什么她那一刻她却觉得他们离得越来越远了?
或许是因为被打这一件事情太出乎江兆柔的意料,几乎是逃也般的离开房间的她并没有发现在其转身那一瞬,身后之人眼底一闪而逝的担忧与愧疚。
为了弥补过失,江兆柔果断的选择了跟随在姬妙言的身边前往山寨,却没想到风霆烨等人那么快便赶了上来,并且与那伙实力不俗的山贼连成一气,最重要的是,那个传闻中害死了老将军的烨国尚书这一次竟然也出现了。
江兆柔没有看到姬妙言与那人相遇的场景,那个时候的她正趁着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姬妙言带来的军队吸引之时潜入了山寨之内,想要将从自己手上逃脱的夏雨晴重新捉回去。一切本来进行的很顺利,可惜千钧一发之际,风霆烨等人竟然及时赶到了。
她根本不是那些人的对手,拼尽全力方才逃出一线生机。拖着重伤的身体走在崎岖的山道之上,感受着血液一点一点的从腰腹处渗出,就好似自己的生命般一点点的从指尖缓缓流逝,抓都抓不住。
在又一次被山石绊倒,跌倒在地上起不来之时,江兆柔的面上划过了一丝的自嘲,到底……到底她还是落得这么个下场。可是她不甘心,好不甘心,为什么在这种时候还会这般渴求的想要再看一眼那人的脸?
江兆柔感觉自己的意识因为那过分流失的血液而渐渐模糊,彻底堕入黑暗之际,她好似看到前面跑过来一道略显熟悉的人影,与此同时耳边还响起了一道模模糊糊,略带了几分担忧的低唤:“小柔。”
小柔……是那个人曾经唤过自己的名字,可惜已经多少年不曾听他这么叫过自己了?
是幻觉的吧?不过能在临死之前再听到他这样唤自己,即便只是幻觉她也该觉着满足了。那般想着,江兆柔勉力勾起唇角,彻底的堕入了黑暗。
江兆柔没有想到自己还能活着,再次醒来之时,他们已经回到了蜀国,回到了那间记忆中陌生而又熟悉的府邸,而她竟然整整昏迷了半个月。
苏醒之后不曾见到姬妙言这一点让江兆柔的心中颇有些难以言喻的失落感,然而在那样的重伤之下,能够捡回一条命实属万幸,她确实不该奢求太多。
后来,江兆柔才从边上之人的谈话之中得知了那日在山寨之时,姬妙言与那位烨国尚书相遇的结局。原本,姬妙言带的那些个军队与烨国的军队碰上,不一定便无一点胜算。可是真正的变故并非两军实力的差距,而是皇储殿下的突然出现,而在此之前皇储殿下竟然是藏在自己的车队之中,才得以逃过蜀国那些前来寻找她之人的搜查的。究其因果,自己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怪不得……怪不得自己受了这么重的伤那个人都不曾来看过自己一眼,想来是非常生气的吧。
江兆柔的细作身份已然暴露,自然不能再回到烨国,伤好之后她重新回到了姬妙言的身边。这曾经是她梦寐以求的事情,可临了她才发现这是另一种折磨的开始。
明明她就站在离那个人最近的地方,却忽然之间发现他们两人之间不知何时隔了一道厚厚的城墙,阻断了他们所有的默契与信任,咫尺天涯。
江兆柔忽然觉得自己分外的可笑,兜兜转转这么多年,爬回了原点不说,还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对方离自己越来越远而无能为力。
她仍旧如以前那般站在那人的身后,紧盯着他的背影,却再也等不到他心甘情愿的为自己敞开心扉的那一天。
这样的日子一天天的过去,没有进展,停滞不前,直至……再一次的暴风雨打破这份宁静。
蜀国的三王爷,当今皇上同父异母的亲弟弟。江兆柔一直知道这个人对皇位有野心,可她怎么也没有想到三王爷会那么胆大包天的公然安排人潜伏在皇上身边行刺,更没有想到因为这件事情引出了一件过于惊世骇俗的事情。
原来……原来一直以来那个人最大的心结,老将军的死根本不是那位烨国尚书的过错,而是一场局,一场将他们所有人全都设计了进去,为了某个人的满腔怨愤而作为牺牲品,绊脚石的局!
江兆柔永远不会忘记,三王爷满手鲜血的抓着自己的脚踝,气若游丝的告知自己一切,并且将早已藏下的证据交到自己手上之时,自己有多么的震撼。
原来,真正的敌人一直都埋藏在他们的身边,用利爪钳住了他们的咽喉,却用迷离的幻象迷惑着他们为其所用,为其卖命。
一开始,江兆柔只是怀疑,可后来,她亲眼看着长公主明明可以帮着姬妙言从那场行刺的波及中抽身,可她却没有,宁愿替那个卑鄙的希泽研求情,也不肯替姬妙言说句话,眼睁睁的看着他被连降三级。
那个时候她心里其实已然确定,长公主与他们不过只是利用。想清楚这一点的她几乎是本能的便想跑到姬妙言的面前将一切和盘托出。但很快的她便克制住了自己的冲动。
莫说长公主是那人的亲姑姑,便是自己……自己走到他面前说出这样的话来,他还会信吗?他们早不似多年前那般坦诚相待,即便自己说了,他就能信吗?
答案是肯定的,他不会信,而且可能打草惊蛇,反为他招来危险。而她,最无法容忍的便是因为自己而让他身陷险境,所以她理智的选择了沉默。
但这件事情却并未到此终止,危险并非自己刻意不提便会自行消失的。江兆柔明白,自己的力量太过薄弱根本无法与长公主抗衡,为今之计,她只能尽力寻找能够与之抗衡的盟友。
那个时候的她怎么也没有想到最后帮助她的会是曾经被自己伤害过的人,更没有想到自己一时看不过眼帮助的那个小孩子竟然就是自己当初想要拿来利用并且险些伤害的孩子。得知真相之后,委实让她不由得不感叹一句,造化弄人!
可那个时候她无从选择,她没办法眼睁睁的看着姬妙言一点一点的掉进别人的陷阱尤不自知。
事实证明,她选择与夏雨晴等人合作是她这些年做过的唯一一件对的事情,一切都按着她所希望的方向发展,缺的不过临门一脚,然这个世上最多的便是变数。
可江兆柔怎么也没有想到的是长公主会提前发难,为了姬妙言不愿与其同流合污,谋朝篡位而毫不犹豫的将自己的亲侄子软禁了起来。
江兆柔得到消息的时候,心下蓦地一颤,一股子难言的恐惧,长公主可以因为姬妙言挡了她的路而将其软禁,那会不会在不久的将来在觉得姬妙言没有了利用的价值便毫不留情的将其除去,毕竟,她可是连自己的亲大伯都能够面色不改的将其毒杀。
想到这里,江兆柔再也无法冷静下来,当下便趁着外面的守备还未反应过来之际逃出了姬府,寻求夏雨晴等人的帮助,虽然看上去可能很傻,但那个时候她能够求的只有他们了。
在风霆烨等人提及报酬的时候,她毫不犹豫的将当初三王爷交给她的那份证据交了出去,在她的眼中,没有任何东西能够比得上那个人重要,即便他们是要自己的命,只要他们能够保证那人的完好,她定双手奉上!
长公主的动作越来越大,江兆柔的心也越来越难以平静了起来。她知道再这么下去长公主一旦得势,姬妙言还是无法逃脱她的掌控,而唯一能够扭转局势,阻止她的人只有……
江兆柔只犹豫了片刻便打定了主意站在夏雨晴等人的这边,是以,当她得知夏雨晴等人竟然胆大包天的公然跑到刑部大牢劫狱后,迅速的聚集了那些个当初自己离开蜀国京城之时姬妙言特意分派给自己的那些个护卫。
这些人原不少,可惜在烨国的时候折损了不少,如今所剩已寥寥无几。不过,用来拖住希泽研他们已然够用。
夏雨晴等人显然没想到江兆柔会在这个时候出现,脸上带着明显的讶异。想要快些将人送去,却听到那个女人有些担忧的询问。
“你的伤不是还没好吗?不要紧吗?”
江兆柔有过一瞬的惊讶,毕竟,这么多年来已经很少有人会问她这个问题了,问她受了伤会不会痛,遇到了难以解决的事情能不能撑下来?不过这份惊讶也只维持了一瞬而已,紧随而来的却是有些负面的情绪,这个女人就是这点让她生气,明明什么都不知道,明明什么情况都没搞清楚,却又能说出这么动摇人心的话,真是让人好笑又嫌恶,恨不得撕碎她那张天真的小脸,彻底毁去了她的干净。
可令江兆柔没有想到的是,夏雨晴的下一句话成功的让她彻底笑不出来了。
“为什么……为什么你明明不是真的坏人,当初为什么要做那么多的坏事?”
江兆柔浑身一震,迎视着那双仿若洞察一切的眼睛,第一次发现这个一直以来让自己嫉妒的女人,或许并不像表面上的那么单纯。或许她只是将洞察的一切藏在心里,为的只是在恰当的时机加以点破。
那时的江兆柔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看进那双澄澈的眸子之中,兴许是觉得找到了可以倾吐的对象,也兴许是预料到了这次怕是没有那么简单全身而退,不自觉的便说出了自己的真心话。
“或许,只是因为太想往上爬,爬到离那个人更近一点的地方,可惜……最后好像用错了方法。”
那一刻她终于意识到了自己所犯下的错误,她用自己自以为能够接近那个人的方法,想要为那个人尽一份力,可到头来却发现他们之间的距离竟然在不受控制之下渐行渐远,连原本能够凝望的背影都在一点一点的消散。
当年初见,那人为自己画地为牢,这座牢笼困死了她,而那人却干净利落的抽身离去。
一个人不管做什么事情都得付出代价,这一点江兆柔比任何人都清楚,所以当原先已经被她打倒在地的希泽研告知了她关于姬妙言的消息,扰乱了她的心绪,并且趁着这个空子抽出了原藏在其靴内的匕首刺进自己腰腹之时,她知道这就是代价,是她在这场生死对决之下恍惚了心神,露出了空隙所要付出的代价。
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将手中的长剑刺入了希泽研的心窝。看着希泽研不甘的咽了气,江兆柔也觉得自己的视线一晃,身子不自觉的往后倒去。
跌倒在地的那一刻,江兆柔的脑中掠过无数片段,有她在江府的那段日子的,有她跟着那人在姬府的,也有她在烨国青楼里的,最近的。最后的最后,所有的一切却都汇成了他们初次见面时的那个场景。
背着光的他朝着自己伸出了手,拉了身陷在地狱深渊底层的她一把,于无意间给予了生无可恋的的她最大的救赎。
如果可以的话,她还想活下去,多看他几眼,哪怕一辈子只能站在他的身后看着他的背影,哪怕再也得不到他的信任,被他隔离在他的防备之外,她还是想呆在他的身边,一直一直……看着他。可惜,一切好像都太晚了。
江兆柔彻底失去意识之时,耳边依稀听到了一阵脚步声以及两道声音。
“没想到这边打得倒是挺激烈的,不过看样子他们应该没什么事情。”
“嗯,那边好像还有一个人有呼吸。”
“嗯?受了那么重的伤竟然还没死,命倒是挺硬的。”
这两个声音……是跟在风霆烨身边的那几个人中的人的?不过,这都不重要了,江兆柔彻底的昏迷了过去。
大片的黑暗笼罩着目之所及之时,江兆柔只感觉一种载浮载沉的不安,那种仿若晕船一般的感觉令她本能的想要稳住身形,缓解那份不适感,却发现浑身上下都好似灌了铅一般,她连动一动手指头的力气都没有。
身体无法动弹,其他的感官却变得分外明显了起来。耳际传来一阵嗡嗡的响动,好不容易静下心来,方才依稀听清楚那些声音的内容。
“哎呀,二当家的,这都过了好几天了,怎么江肥皂还是不醒,该不会是你医术不够厉害,江肥皂不会就这么睡一辈子吧?”
江兆柔无语了一下,在心中暗骂了一声,说过多少遍了,不许叫我那个难听得要命的名字,这丫头怎么就是不听呢!
不过,也因此她确定了声音主人的身份。说话的人是……夏雨晴,自己难道并没有死?
“不信我的医术?那还让我过来看什么病,我走好了,你们另谋高就,或者留着她自生自灭算了。”接下来传入耳中的是一个陌生的男人声音,那男人好像准备离开,被夏雨晴给抓住了,尔后便又听得夏雨晴略带了几分谄媚的话语。
“二当家的,别这样嘛,我怎么会不相信你的医术呢?你的医术要是真不行的话,这世上就没人敢说自己医术行了。我这不是关心则乱嘛,这都过了几天了,江肥皂还是一声不响的,连动都不动一下,我看着着急。”
“着急?着急什么?这丫头的主子都不着急,你一个跟这丫头都没几面之缘的外人瞎着急什么?皇帝不急急死太监!这丫头是肚子被捅了一刀,没像大西瓜被开瓢一样已经算她命大了,昏迷几天有什么好奇怪的。”
“……二当家的,你真是越来越粗鲁了。”
“你说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我刚刚什么也没说。哦不,我是说二当家的你越来越豪爽了,对,豪爽!”
“嗯?真的吗?我怎么觉得我刚刚好像听到了粗鲁二字?”
“啊哈哈哈,怎么会呢?二当家的你这么温文尔雅,怎么会跟粗鲁沾上边呢?”
两人吵吵闹闹,根本没有发现床上之人在他们愈演愈烈的吵闹之下,微拧着眉峰,慢慢的睁开了双眸。
“娘娘,江姑娘醒了。”最先发现江兆柔醒来的是默默守在一边的翠儿。
听到翠儿的话,两人之间的吵闹戛然而止。下一秒,江兆柔便只觉得眼前一晃,一道人影已经扑到了自己的床边,那张熟悉的小脸之上满带着纯粹的欣喜。
“江肥皂,你终于醒了,你再不醒我都要以为你成植物人了呢!”
夏雨晴激动的话语传入江兆柔的耳中略显聒噪,江兆柔拧了拧眉,有些不适道:“你们好吵,还有别再叫我那名字,难听死了。”
尔后,江兆柔便那么眼睁睁的看着夏雨晴浑身一僵,短暂的僵硬过后,快速的蹲到了一边的墙角碎碎念画圈圈去了。
“……”
江兆柔抽搐着嘴角收回了视线,勉力的撑起身子环视了四面一眼,发现自己这是在一个陌生的房间,脑袋稍稍清醒了些便忍不住抓住边上最近之人询问道:“大人呢?大人怎么样了?”
“大人,江姑娘是说姬公子吗?姬公子没事,不过他现在正在皇宫之中处理长公主死后留下的那些残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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