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大殿门口忽然响起一阵足以掀翻穹顶的喧哗声。
波塞冬携着盛装的‘珀罗普斯’款款而来——他头顶金色桂冠,银紫色卷发流泻而下;如葡萄酒般淳郁的双眸,在眼角旁边精妙绝伦地贴了几颗小小的碎钻;身着水蓝色斜肩波纹长裙,走起来就像是浪花轻拂他的脚踝;左脚戴着镶满彩钻的脚环,动起来宛如人鱼吟唱,叮叮咚咚,悦耳动听。
即使正版的我也不得不承认,这样打扮的‘珀罗普斯’真是美艳到无以复加。
仿佛是在看一场戏,站在旁人的角度才知道,原来自己是这样与波塞冬讲话,这样低头微笑,这样严肃地板着脸,甚至不胜酒力时微醺而泛红的双颊,都被演绎的丝丝入扣,惟妙惟肖……
虽然,我并不认为自己往常会与波塞冬这样的亲昵。
大殿的灯光依次暗了下来,只剩下舞池中央的一束。舒缓的圆舞曲响起,波塞冬温柔执起‘珀罗普斯’的手步入舞池。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们身上,他们则旁若无人地轻拥着彼此,在大殿中翩翩起舞。波塞冬修长的手指穿过‘珀罗普斯’银紫色的长发,‘珀罗普斯’把头抵在波塞冬的肩上,轻轻地闭上眼睛,原本那如隆冬季节最锋利冰刃般的面容此刻也化成了水,满溢着单纯的幸福。
那一刻,仿佛整个世界只有他们一对璧人,仿佛整个宇宙都围着他们旋转。
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场景到后来都一直铭刻在我的脑中。
如果说在这个世界上,有我最希望他们能够幸福的两个人,那就是珀尔修斯和波塞冬。
他们都是那样的耀眼,笑起来像个孩子,冷起来像个谜。
因此我坚信自己的决定没有错:在这个混乱的世界里,唯有珀罗普斯变成珀尔修斯,珀尔修斯变成珀罗普斯,才是能够让所有人幸福的方法。哪怕到后来一切事与愿违,我也从未后悔,在这个瞬间见证过我最想祝福的两个人,并因为他们的幸福而感到心脏被水涨满似的微微发酸……
怀着这样的心情,我移开目光,开始寻找隐没在人群中的亚特拉斯。
他正被一群祭司们围着敬酒,仿佛感受到我过于炙热的注视,也回过头来看了我一眼——但很快就假装若无其事的把视线从我脸上平移过去……
简直就是个别扭透顶的小孩。但是我却忽然觉得,自己很幸福。
仿佛一切错位的,在这个时刻终于都回归原主。
…………
……
接下来的整个酒宴对于我而言都非常无聊,亚特拉斯和几位王子被贵族们簇拥着无法脱身,四大祭司和我的关系不熟,除了克莱托提前离去,其余三个人只是礼貌地来和我交谈了几句。
因为‘珀罗普斯’在场,波塞冬的目光永远不会停留在我身上,只要我不主动去招惹,他肯定也不会过来招惹我。
但我还是怕被他看出破绽,趁众人不注意的时候,偷偷溜了出来。
刚走出大厅没多久,回廊拐了个弯,就听见背后有人沉声道:“珀尔修斯。”
下意识地往前走了几步,才反应过来我现在是‘珀尔修斯’,赶紧停下脚步。
波塞冬抱臂斜倚在柱子上,一动不动地看着我:“我们神王的骄傲今晚兴致不高,莫非亚特兰蒂斯的自产酒不符合你的口味?”
我心里一惊:整个宴会中我滴酒未沾,反倒是哥哥喝了很多酒,不知道是不是这个细微的差别引起了波塞冬的怀疑。
我扬起下巴:“我是代替神王来监督亚特兰蒂斯的特使,随时保持理智是我的习性。”
“千杯不醉也是你的美名。”波塞冬朝我走了过来,修长的手指在虚空中轻轻一扬,一杯酒就出现在他掌中,“每一次盛宴你都会主动陪我喝几杯,今夜看不到你饮酒时天鹅一样美丽的脖颈,我会觉得很遗憾。”
他把酒杯缓缓转了一圈,递给我。
我不得不硬着头皮接下,嘴上却还在为自己找借口:“珀罗普斯还在里面。”
波塞冬挑起我的一缕头发,陶醉地闻了闻:“这可不像珀尔修斯会说的话。”那双蓝绿色的眼瞳专注地盯着我,似乎要把我的伪装看穿。
什么都不敢多说了,我仰起头把整杯酒一口倒入喉中。
波塞冬趁这个时候忽然环住我的腰:“今晚跟我回海底,嗯?”
“我……”我搞不清他究竟是在试探,还是真的这么想。
胃里一阵翻腾,或许是猛然喝了烈酒的原因,几欲作呕。但还是不得不克制住自己,学珀尔修斯的样子环住波塞冬:“那珀罗普斯怎么办?”
“珀尔修斯什么时候学会考虑别人的感受了……”波塞冬捏住我的下颌,越来越使力,“说,你到底是谁!”
我吃痛,心猛地一紧。
‘珀罗普斯’的声音却在此时‘恰到好处’地从背后传来:“你们在干什么?”
话音落,波塞冬迅速抽回手。我心里松了一口气,转过身。
不清楚珀尔修斯到底看到了多少,但‘在最适当的时候出现’永远是他的拿手戏。
“哥哥,请你不要将父神的爱与正神的阶位都夺走后,还来夺走波塞冬。”他酒红色的眼瞳里刻意噙满泪,用一种极为委屈的腔调哀求我,“哥哥,我知道你也喜欢他,但是我们现在已经和好了……”
他眨了眨眼睛,泪水就顺着脸颊流下来。
很动情,可惜却不是珀罗普斯会做的事情。我咬了咬下唇,不知道这个时候该怎么去暗示他,生怕把一切都搞砸。
为了避免露出更多破绽,我抢先一步,用他一贯对我说话的态度回复道:“我珀尔修斯还不至于沦落到要和你抢东西的地步。”
“你们在干什么?”波塞冬有些愠怒,“什么时候轮到你们把我推来推去的?”
他扶在我腰间的手微微用力,我立即条件反射地绷紧了身体。
危机还没有解除。
珀尔修斯却在这时候忽然开口,说了一句令我一头雾水的话:“波塞冬,那冥界大雨中的三天三夜,我不想再有第二次。”
说完,他就跑走了。
波塞冬有一瞬间的动容。
他伸手想拉桩珀罗普斯’,却抓了个空。
看着那个越跑越远的背影,波塞冬呆呆地站了许久……等到完全看不见‘珀罗普斯’的身影,波塞冬才回过神,死死盯着我。我鼓足全部勇气坦然迎接,手心里面却全是汗。他搂在我腰上的手渐渐垂下来,攥成拳,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你……是珀尔修斯?”
我没有回答,只是看着他缓缓勾出一个冷笑。
波塞冬仿佛得到了他最期待的答案,立即转身追逐‘珀罗普斯’而去。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我脸上的冷笑才垮下来,一下瘫坐在围栏上。
……
……
过了不知多久,我的身体才仿佛找回了全部知觉。胃痛如绞,头痛欲裂——刚才一口酒喝下去,对于酒精过敏的我简直是场酷刑。
迷迷糊糊地把头靠在石柱上,这时候,忽然有人重重地拍了一下我的肩膀。
阿尔忒弥斯的脸放大了几倍在面前摇晃:“喂,珀尔修斯,我想请你帮个忙。”
“唔?”我坐直了些。阿尔现在还不知道我与珀尔修斯互换身份的事情,正好我心里乱的很,并没有打算现在就告诉她。
“你把奥赖温叫出来,就算我欠你一个人情,以后我会想办法还你的。”
看到她如此局促的样子,我有点想笑。
凭我对阿尔忒弥斯的了解,肯定是她答应奥赖温来看他的受封典礼,结果迟到了,现在又不好意思去宴会厅被众人围观,万不得已才请我去帮她把奥赖温拉出来。
刚好我吹了会儿冷风,清醒不少,便进宴会厅去亚特拉斯身边,找了个借口拉走了奥赖温。
奥赖温本来一脸迷茫,但见到阿尔忒弥斯后整个人瞬间变得神采奕奕。他加快速度跑过去抱住阿尔,阿尔来不及解释自己为什么没有准时参加他的受封大典,就被他低声呢喃的情话迷晕了方向。
我不忍在旁边破坏恋人们的气氛,正准备溜走,却看见亚特拉斯忽然出现在回廊尽头。
他脸色铁青,快步走到那对恋人面前:“海神的子女怎么能和天神的子女在一起!奥赖温,你怎么跟美斯托一样糊涂,你会害了她的!”
“别这样,亚特拉斯。”奥赖温松开阿尔,搭住亚特拉斯的肩,“我根本不信那个诅咒。”
亚特拉斯挥开了他:“看看美斯托,你还敢说自己不信?”
“我……”
奥赖温的犹豫让阿尔忒弥斯非常生气。
她野蛮地挡在奥赖温身前,对亚特拉斯道:“我和奥赖温相互喜欢关你什么事,你有什么资格来教训我们?”
亚特拉斯不甘示弱:“因为他是我哥哥,也是我的能源主祭司。”
“即便如此,他和我恋爱也跟你没有关系!在奥林匹斯的时候你就对我哥哥和美斯托百般阻拦,现在竟然又轮到我和奥赖温。我看你就是见不得别人真心相爱……”
奥赖温拉了一下激动的阿尔忒弥斯:“阿尔,别这样说陛下。”
这句话让阿尔误以为他是在维护他们爱情的敌人——亚特拉斯,她眼眶红了一圈,气愤地跺跺脚,转身就跑走了。奥赖温对亚特拉斯欠身,飞快追了过去。
我扶着隐隐作疼的额头,觉得自己作为阿尔的好朋友,有必要帮助她规劝一下亚特拉斯:“坦白说,其实你没必要这么绝断……”
“珀尔修斯殿下。”话才说到一半,就被他冷冷打断,“这是我们兄弟之间的事情,轮不到殿下您费心。”
我看着他的眼睛,有些难过:“如果是因为诅咒……”
“既然珀尔修斯殿下也知道泰坦的诅咒,就应该和我一样去阻止悲剧发生。”
“可我们并没有权力破坏一段真挚的爱情……”
“爱情?”亚特拉斯面无表情地盯着我,“天神之子和海神之子在一起,根本就不是爱情!”
“那是什么?”
“是天地不容。”
他一字一句地说,每一个字都如一记重锤敲在我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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