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位来自东方的诗人曾经为他向往的希腊写下过这样的话:“沉浸在阿芙洛狄忒赐予的甜蜜气息中,我将如同拥抱恋人一样拥抱爱琴海。我敢对爱神发誓只要让我看它一眼,它就会成为我永恒不变的情人。”
我想我对亚特兰蒂斯的心情,只会有过之而无不及。
亚特兰蒂斯,波塞多尼亚,在我有限的想象中,那里处处洋溢着清脆的铃铛声,宏伟的建筑群与大海的呼吸一起日出而醒,日落而眠。每一个角落都弥散着蓝鸢尾的香气,像初恋一样沁人心脾。那里一定有和奥林匹斯山截然不同的夜空,月光会像水一样慢慢渗透,均匀地铺展在寂静睡梦中的千家万户,星辰不再是幻化的结界,而是真实的,仿佛低垂在蓝/丝/绒布上的钻石,又仿佛众神掀开地毯偷偷窥视人间的眼睛……
这一次,我将鼓足平生所有勇气,以珀尔修斯的身份踏上这片生养亚特拉斯的故土。
旅程很长,没有神行术的帮助,我们大约要在海上度过三天时间。
只有第一天登船的时候亚特拉斯带领众仆从在甲板上迎接过我,之后就再也没有见过他。我甚至还故意绕道去他起居室门口转悠,也不知道是选的时间不对还是他故意躲着我,反正我连他的影子都没遇见过。
倒是他的近卫长安德烈和我混成了熟脸。
旅程最后一天的黄昏,我用完晚膳,照例去亚特拉斯起居室门口晃晃。安德烈正倚着长矛打盹,我打算绕过他直接溜进起居室,可是手刚刚碰到门把,安德烈就用一种毫无音调的语气说道:“大王子目前正在办公,珀尔修斯殿下,请不要为难我们。”
我只好松开门把:“对不起,我只是想见见他。”
安德烈又重复了一遍:“大王子目前正在办公,珀尔修斯殿下,请不要为难我们。”
我用力地抠了抠门板,和他商量:“通融一次不行吗?”
他不为所动:“大王子殿下目前正在办公,珀尔修斯殿下,请不要为难我们。”
“好吧,我走。”我叹了一口气。
而倚在长矛上的安德烈还是那句:“大王子殿下目前正在办公,珀尔修斯殿下,请不要为难我们。”
我狐疑地看了他一眼,终于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原来这家伙根本就是在说梦话!
我欣喜若狂,屏住呼吸推开那扇门,蹑手蹑脚地走进属于亚特拉斯的私人空间……
起居室一个人也没有。
我走到他的书桌前,怀揣着小鹿乱撞的心坐到他的高背椅上,幼稚地模仿自己想象中那臭屁小孩办公的各种状况。
“安德烈,我需要一杯咖啡,唔,记得放半颗糖。”
“我现在不需要用餐,让厨房拿下去一直保温到我需要为止,如果可以的话再加一份鱼子酱。”
“我不想看见珀尔修斯殿下,安德烈,你去想办法拒绝他。”
玩了一会儿,我忽然眼尖地发现桌角上用咖啡杯压着一本书,居然是当初我在珀罗普纳索斯写的《论运动会的精神》。
这简直是人类史,不,是神史上最伟大的发现——亚特拉斯居然会看我的书!
并且是逐字逐句——因为我发现,他用羽毛笔在书上勾出了类似这样的句子:“居高临下的怜悯乃至嘲笑,就如同慌乱中潘多拉关上的魔盒。我们可以容忍疾病,容忍虫害,却无法容忍希望的泯灭。”
而他自己也在书籍的最后一页写道:
“自由是一个多么光明的词汇,它存在这个世界上,我们却无法用数字去定义它,无法用词汇去形容它,无法用歌声去颂赞它,只有靠自己的双手才能去创造它。我本活在黑暗中无畏无惧,如果不曾见过光明,我将永远无法领悟自由的意义。现在,我却已无法忍受这样的生活,为了最终降临的光明,我将永恒地奋斗。”
我抑制不住激动的心情,大声念出了这段话。
回味几秒后,终于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我要和亚特拉斯谈一谈,在这艘船抵达亚特兰蒂斯之前。
我如同打了鸡血一般,兴奋地冲出去摇醒了安德烈。他半睁着眼睛迷迷糊糊地说:“大王子殿下目前正在办公,珀尔修斯殿下,请不要为难我们。”
我毫不留情地拆穿了他:“我刚才进去过,你们大王子根本就没有在办公。”
这法子很有效,安德烈立即就清醒了:“什么时候?”
“就在你刚才打盹的时候。”我拍了拍他的肩膀,友善地说,“当然,我是不会出卖你的。不过前提你得告诉我,亚特拉斯现在究竟在哪里?”
……
一分钟后,我来到甲板。
风夹着微小的水滴从四面八方袭来,带着大海独特的味道。大西洋如织的夜晚,唯有海浪才是亘古不变的咏叹调,愉悦的阿尔忒弥斯用她的银箭在海平面划出一条碎银大道,指引着航船自由地破浪前行。
孑然站在桅杆下的亚特拉斯穿着白色希顿长衫,暗红色斗篷被海风吹起。月华如水倾泻在他的身上,他却仿佛揽尽月色,光源自他起,万物皆黯然失色。
不知为何,我忽然想起了他手写的那段话:“我本活在黑暗中无所畏惧,如果不曾见过光明……”
想要拥抱光明的迫切愿望,使得我本能的运用神力瞬移到了他身侧。
他微微有些受惊,但几乎同时就镇定下来,对我礼貌而生疏地点了点头:“珀尔修斯殿下。”
“我还以为在抵达亚特兰蒂斯前都不会见到大王子殿下了。”我扶着船栏深深地吸了一口海洋的气息,“大概是今夜的月色太美好,它听见了我的祈祷,终于让我如愿以偿。”
“殿下找我有什么事吗?”臭屁小孩双手负于身后,全然一副“生人勿近”的姿态。
“我好歹是神王派遣来帮助你们的神使,作为亚特兰蒂斯未来的国王,难道不应该让我多见见吗?”我故意板起脸,说出的话也是一派冠冕堂皇,“至少让我知道你想建设一个什么样的国度?”
亚特拉斯没有立即回答,只是用一种探视的目光看着我。
等待的那段时间被无限拉长,在漫无边际的黑暗中,我不自觉握紧了拳头,目光落在那颗最明亮的星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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