庙宇不大,大殿里一排的蒲团,善男信女们虔诚的跪着叩拜。
八福晋拉着八爷去了另外一边,四爷则拉了林雨桐,两人没有跪,只恭敬的上了一炷香,这事就算是了了。
转身刚要走,一边缩着肩膀守在一边添香油的老僧突然出声,“两位施主请留步……”
四爷转过身,习惯性的将林雨桐挡在身后,“有何指教?”
“岂敢岂敢!”老僧上下打量四爷,“恕老衲唐突,施主可要抽一签?”
抽签?
这个念头林雨桐真没有过。
四爷却将签筒递过去,“试试?”眼里带着几分戏谑。
这可不是在景点闹着玩的。要是签不好,传出去将来麻烦多着呢。
四爷却笑:“抽吧!”他还真想看看这些人玩什么把戏。
林雨桐脸跪都没跪,只站着拿了签筒摇了摇,三两下就跳出一只签来,四爷伸手一接就接住了。
拿在手里一瞧,只见签上一句话——莫道人间无天子。
呵!没法完了!人家认出身份来了。
这话既能说四爷是天子,也能说林雨桐肚子里会出天子,怎么解释都不算错?
四爷一笑将签递给老僧,拉着林雨桐就离开了。
出去了林雨桐浑身就戒备起来,“咱们出来的事情泄出去了?”
那倒是不至于。
“别紧张。”四爷低声笑,“以前常出来跟这些僧道谈经论道,有人见过爷也不一定。上赶着做局巴结呢。出不了事。”
说着话,八爷带着八福晋过来了。八福晋的脸色很好,透着一股子精气神。红光满面还带着一股子傲气和自得。看来抽的签很好。
被认出身份,四爷也不多呆,叫人传话给弘时,赶天黑前安全的带俩弟弟回去,他们就提前启程往回赶。
坐在回城的马车上,八福晋紧了紧袖子里的签,眼睛亮晶晶的。
八爷看了她好几次,“怎么回事?抽了什么签?莫不是上上签?拿出来我瞧瞧。”
八福晋一笑,“上上签是上上签,不过这签嘛,可不能给您看。看了可就不灵了。”
八爷就笑,脸上也带着几分欢喜,“上上签就好!”求子嘛,上上签就是说肯定命里有子。这就行了。至少去了心病。
八福晋垂下眼睑,又不由的呵呵笑了起来。她想起抽签时候老僧说的话,“……此签不可示人,切记切记!泄露天机天道自改,望施主谨记。”
她深吸一口气,孩子生下来之前,她肯定谁也不说,连胤禩都不说。
而八福晋所说的老僧,此时一巴掌拍在一个小沙弥的脑袋上,“你这小子,真是差点闯了大祸!”
小沙弥还委屈呢,“您老说的把那签子都换到贵人的签筒里,可哪个是贵人,您又说不清楚。只说是年长的那一对。可我瞧着,那两对相差不大。为了不出错,才都放了。”
都放了才惹事了呢!
哎呦!怎么收了这么个笨徒弟。
娘娘庙这对师徒的事情,八福晋不知道。回了家,她一个人躲在帐子里,轻轻的抚摸着这支签文——莫道人间无天子。
原来,真命天子该托生到自己的肚子里才是!
之前的颓然瞬间就消失了,浑身都充满了一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力量。她相信,这是来自上天的力量。
浑身有劲,她就更觉得之前的筹谋是正确的。大格格嫁蒙古,将来对胤禩,对自己的儿子都是有利的。自己当时也就是一时冲动,想看皇后到底有没有胆子直接开口免了大格格抚蒙。可如今却觉得,这好似鬼使神差,是冥冥中注定的一般。偏偏在娘娘庙前,这件事就做成了。难道这大格格将来真的对自己儿子来说是一股助力?
想到这里,她几乎是没有丝毫停留,直接就叫人给大格格收拾东西,赶天黑前,就将人送到宫里。
她的奶嬷嬷劝她,“好歹要跟八爷说一声,再说了,天晚了,明儿去也显得庄重一些。”
八福晋摇头。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绝不能错过了今天这个日子。她相信,冥冥中自由天定。既然老天给了提示,不论如何她都得达成的。她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脸上露出几分坚决来,“胤禩回来,我跟他说。”一回来都没进门就去了衙门,哪里就那么多的事?
这么想着,就出了门。可到了宫门口的时候,天是真的晚了。
宫里也已经下钥了。
八福晋带着大格格被挡在宫外,还是弘时两口子带着弘历和弘昼回宫,宫门这才打开。八福晋干脆就不进宫了,将大格格交给弘时,然后直接就走了。
只留下大格格跟两个嬷嬷两个丫头和三大车东西。
弘时挠头,看董鄂氏,“这怎么话说的?”
董鄂氏看着哭的眼睛都红肿的姑娘,难得的起了怜悯之心,“是妹妹吧,跟嫂子进宫去。皇额娘只怕等着了。”
说着就看弘时,目带询问,不能妹子妹子的叫吧,总得有个名字。你跟八爷府熟悉,这大格格叫什么来着?
弘时眼角一耷拉,堂妹多的去了,谁知道都叫什么。提起来的时候不多,凡是说都是说几叔家的几格格,谁知道都叫什么。
弘历和弘昼这会子还有点懵。这大晚上的送个孩子上门,就算是觉得自己的智商情商都优人一等,这会子也有点发傻。
弘昼还低声问弘历,“要不叫人告诉弘旺一声。”反震弘旺如今住阿哥所。
弘历哪敢说这话,这事它蹊跷。
不知道的还以为自家阿玛拿人家八叔的儿子闺女当人质呢。
有这么扒拉着人家孩子一个个在宫里的吗?没这么做事的!
尽管再不解,还是带着八爷府的大格格进宫了。
林雨桐叫人准备了饭正等着他们呢,一见他们回来就安排人摆饭。结果一回头,就瞧见董鄂氏身后的小姑娘。
这是谁?
董鄂氏偷偷比划了一个‘八’!
得!
知道了!
但她脸上的笑容也瞬间就僵硬了,她郭络罗氏是吃错药了。有这么办事的吗?
董鄂氏推了推小姑娘,“这是皇额娘,快去见见。”
这位大格格的规矩不错,虽然有些胆怯,但大规矩是没错的。林雨桐伸手扶起,一拉孩子的手指觉得双手冰冷微微有些颤抖。
她只得吩咐,“叫弘旺来。”有个熟人至少不用这么害怕。
果然一听弘旺这孩子整各人都放松了。
林雨桐叫人给送了手炉暖着,这才问弘历弘昼今儿都玩什么了,吃什么了。又问弘时可求签了。
饭摆上了四爷才出来。外面的事情他已经听苏培盛说了,所以出来看见多了个孩子一点也不奇怪。
围着大圆桌刚坐下,弘旺就急匆匆的进来了,“姐!姐!你怎么来了?”
两人关系说不上亲密,但他们府上就他们姐弟,七岁以前是一处玩的。后来大了,被福晋给隔开了,说是七岁男女不同席,见面都得避讳。相处的少了。但总算还记得有彼此。他得了好吃的会记得留一份给大格格。尽管见面不多,但心里至少有个牵挂。大格格也是,宗室偷偷做点针线,叫小丫头悄悄的给送来。
这么忽然的,被送到宫里了,弘旺当然着急。
“弟弟!”大格格站起来,一副见到亲人的激动样子。弘旺赶紧扶她,“怎么这么晚进宫来了?谁送你来的?”
“嫡额娘说送我进宫。”大格格有些语无伦次,“丫头找不见阿玛,我就来了,嫡额娘走了……”
弘旺就明白了。福晋将姐姐送来,姐姐不想来,叫丫头找阿玛,可阿玛不在府里,她没有依仗,不敢不听福晋的,就来了。
“姐!”弘旺几乎是颤抖着手扶着将他作为唯一依靠的大格格,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别怕!别怕!以后都别怕!有我在呢!以后就咱俩过!”
什么意思?
林雨桐看了四爷一眼,四爷倒是不怎么意外,只道:“先吃饭!吃了饭再说。”
弘旺却扑腾一下跪下了,“皇阿玛!儿臣不求别的,只求一个安身之处。地方不用大,够我们姐弟容身即可。儿臣以后会努力当差……”
林雨桐鼻子都酸了。
老八这是造的什么孽。连孩子都知道他总在宫里,跟皇子养在一处是不妥当的。不管皇上是从自己的名声考虑还是别的,这么养着都不妥当。可老八呢?他自觉是为了孩子好,可还有句话,叫做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草窝。在这里到底是寄人篱下!有那有眼无珠的,可不当他们姐弟是人质。能舒心自在吗?
有个宅子也好!哪怕这宅子不怎么主人,哪怕有了宅子空着他们还住在宫里,那意义是不一样的。
“住宫里吧。”四爷指了指椅子叫弘旺起来坐了,“朕给你一座贝子府。有空你自己收拾。等你娶媳妇了,有人打理府邸了,你们再出去住。”
贝子府?
这是说要册封自己为贝子?
弘旺吓了一跳,马上就又跪下了,“侄儿何德何能?”
别说是弘历弘昼了,就是弘时也有些羡慕,他们还都是光头阿哥呢。
“你在山东的事情办的不错,这是应得的。”四爷叫苏培盛扶弘旺起来又看大格格,“这孩子叫……”
弘旺抿嘴,“请皇阿玛赐名。”
董鄂氏愕然,这该不是一直没名字吧。
弘旺的表情有些难堪,阿玛总说孩子交给福晋他放心。可福晋……福晋说等大格格出嫁的时候再说吧。府里都是大格格大格格的叫,是没有名字。
四爷叹了一声,“就叫萱宝吧。”
是个汉家名字。
四爷起身去一边的案上写了两个字,弘旺马上就露出感激之色。
宝,为珍宝。
萱,为忘忧草。
弘旺马上拉了萱宝过来磕头,“谢皇阿玛恩典。”
将萱宝安置在长春宫,又从丫头里挑了两个赐给她,还从太后那里求了嬷嬷来都一并给了萱宝,林雨桐才回来,总算能歇下了。
熟悉了,四爷就将林雨桐的脚放在他腿上给按着脚底心,“事不大,到底是累着你了。”
林雨桐就斜眼看他,“你如今这手段是越来越隐晦了。到底怎么想的?这孩子是可怜,但想叫孩子好过有的是办法,何必都兜揽?”
真没兜揽的意思!
四爷点了点她,“最近朝中的动向有点多。有佟家的,有老八一党的,还有江南那边,这三家多有交叉之处……更何况……朝中隐隐又站队的迹象,已经收到好几封折子都是请立储君的。这不是空穴来风……”
所以才有了这次求子!就是为了告诉朝中大臣他自己在储君这件事上的态度的。
四爷轻笑一声,“当然了,很多聪明人对会觉得,这是朕摆脱眼前困境的一种手段,并不真的认为你这皇后还能生出个嫡皇子出来。站队肯定还会有……只看弘历他够不够聪明……”
这是说可能是十二胤祹在运作了。
而佟家眼看就能处理,只老八一党里跟江南有牵扯的,这时候故意闹事,就是为了牵扯四爷的精力,无暇顾及江南。
“要八爷自己去弹压自己的旧人?”林雨桐皱眉问道。
“八爷党权倾半朝,半年前朝堂上的一半大臣都是看了老八的脸色才敢说话。”四爷叹了一声,“这里面不乏有自诩为老八‘忠臣’的人,也有想借着老八的声势浑水摸鱼的人,但不管是哪一种,江南的弊案必须彻查,任何人想以任何手段来阻挠都不成。而用老八,得恩威并施。先将孩子留在宫里吧,这贝子府修缮起来也不容易,再说了,大冷天的怎么搬家?”
可大冷天的八福晋还不是把孩子给扔出来了。
这女人任性起来,真是叫人不知道说什么好。
“福晋啊!”八爷疲惫的闭上眼睛,“外面天寒地冻的,你把一个根本就没出过府门的孩子就那么扔给了几个对她来说就是陌生人的人。她还是个孩子……”
“可我跟她那么大的时候,已经嫁给你了。”八福晋抿着嘴,“那个时候,我也没出过府门一步,在一个陌生的地方面对一个几乎是陌生的你……这不也好好的过来了!”
这能一样吗?
八爷眼里全都是女儿胆怯惊恐的眼神,那孩子出门还叫丫头去找过自己。她不想离开这个家。今儿他在路上都想好了,怎么跟孩子说进宫去住的事情。还想着是不是隔上十天回来一趟。如此,就跟弘旺出门上学是一样的。心里准备了千言万语,如今却全都永不上了。
在的时候,从来没觉得如何。
可不在的时候,只觉得这府里都空了一半。
或许不是府里空了,而是心里真的空了。
他摇晃着站起身来,吩咐道:“叫人备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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