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柳梢,长夜初生,姑娘们扭腰走出品芳阁,拎着手里的丝绢朝过往路人扬上一抹清香,嗤嗤地捂嘴娇笑。红灯高悬,烛火亮如白昼,光影过处酒色熏香,夜风拂起纱幔,一色的红艳醺红了眼,醉迷了心,隔着半条街都能听到檐下风铃和着曲音当当作响。阁内的歌女素手拨琴铮铮弹唱,舞者彩袖飞扬,来往宾客络绎不绝,推杯换盏间笑语喧闹。
还未进入这号称天下第一阁的品芳阁,晏苍陵的脸上被如罩了一层锅底灰:“你方才所言的来寻乐子,便是来这儿?”
乐梓由拎着一把不知从何而来的扇子,敲了敲晏苍陵的胸口,赔笑道:“自然,方才带你逛了几条街,瞧你这眉头还皱成一团,便带你来这儿了。”
“你自个儿想去便说,甭拉着我下水。”晏苍陵从鼻腔哼出一声不满,转身作势要走,但都到了这儿,乐梓由哪还放人走,死也要拉他下水。
乐梓由斜眼睇了个眼色给阁前迎客的姑娘,便有几位姑娘识趣地笑着迎来,将嗓子往柔声里提,柔若无骨地贴在了晏苍陵上,半推半拉地将人拽进了品芳阁内。
“公子可切莫羞怯,今夜我们阁内有芙蓉花会,包您满意。”
“就是,公子这芙蓉花会可是三年方有一次,非但有我们阁内的倌儿斗艺,尚有清倌的买卖,您这一趟决计不亏。”
几位女子你一言我一语地嬉笑说着,便将被熏晕的晏苍陵推到了后院,盈笑着将人按实在了椅上,方拿着乐梓由给的赏钱,丢下一记眼波笑着离去。
当晏苍陵从神思迷绻中惊醒时,他早已坐在了一处露天舞台前,天似穹庐笼盖四野,面前一池碧波倾荡,水中青莲随风轻扬,潋滟水色环绕水中央一方圆形玉台。月华笼罩,玉台透出莹莹霞光,迷了被酒色熏的眼。
“这景儿美罢,”为了能让晏苍陵死心塌地留下,乐梓由拿着扇子敲着手心,将这儿一个劲地往好处夸,“品芳阁在桓朝初建时,因阁主洛雪凰经营有方,将原先的青楼演变成桓朝第一大乐坊,深得天子始帝桓武帝青睐,被赐予‘天下第一阁’之荣,而这玉雪台,是品芳阁的一大特色,听闻能上台者,必得才色双绝,缺一不可。只是经历百年变化,这大乐坊又干回了老本行,做回青楼,可惜,甚是可惜。不过不打紧,”眼看晏苍陵缓和的脸色又再度绷紧,乐梓由激灵地话题一转,“来这儿赏赏景,听听曲也当是极好的,听闻今夜有这什么芙蓉花会,叫你也长长见识。”
晏苍陵撇着嘴嗤笑一声,乐梓由如此耗费唇舌的介绍,他若再走,便是不给面子了,只能无趣地打着呵欠翘着脚,剥起一旁案几上放置的荔枝,一口一个丢进嘴里,嚼得吧吧作响。乐梓由讪讪地赔着笑,一面必恭必敬地帮他剥荔,一面继续夸赞品芳阁如何如何的好。
到来的宾客都已落座,周围的灯火忽而一歇,玉雪台上便有佳人自白纱幔中出现,或弹琴高歌,或翩跹而舞,才艺高绝,引得场下众人拊掌高呼,掌声如海浪翻涌,一浪叠一浪声色愈烈,朝远处传去,乐梓由亦是看得津津有味,歪着身子打着节拍,脸上浮现迷醉之色。
可惜如此美景在前,晏苍陵却始终神情恹恹,双腿一敞,不顾形象地支脸歪着身子,百无聊赖地看着上方的所谓绝色美人。
在他眼底,无论何种绝色,都比不过当年的那一青衣男子。
那人低眉浅笑,眼波流转,一双素手将热腾腾的盒饭徐徐送至眼前……
“慕卿,诶,回神咧!”
笃地一扇当头砸下,吓得晏苍陵浑身一震,立马从椅上弹跳而起:“怎地了!”
乐梓由一愣,忙将受到众人目光逡巡的王爷拉了下坐,打开扇子掩嘴偷笑:“我说你是怎地了,看个戏都能出神,你若真不愿看,说声便是,我亦不勉强。”
“得了罢,”将神思拉回,晏苍陵挥挥手,整了整衣衫端正坐好,“你的性子我还不知,我若真走,改明儿我府内的酒都被你撬走了。”正说间,晏苍陵的瞳孔终于聚焦,落至玉雪台时,他怔了一怔。
只见方才歌舞不绝的玉雪台上,用以遮掩的纱幔已被撩起,随着缓和的琴音,有十数人顺着台后搭建的桥裸足走上台面,围着玉雪台秩序井然立成一圈,有男有女,容色或昳丽或妖魅,装扮甚是暴露,白皙肤质清晰可见。当首立于台尖的两人,容貌最为美艳,而顺着两人往后,越是站离台下众人的,容貌越为一般。
“这是何况?”晏苍陵不知这勾栏院的东西,蹙着个眉头疑惑问道。
“嗨,这你便不知了!”乐梓由来了精神,执扇敲着掌心,得意洋洋地介绍道,“这芙蓉花会明里是让富家子弟赏艺,实际上啊,这东西说难听些,便是人口贩卖。”
晏苍陵身子一凛,眉头皱了几分:“人口贩卖?”目里涌出了沉气。
“诶,别气,”乐梓由知晓晏苍陵的性子,将扇子往他胸口一压,低声道,“你也知当今天下,赋税严重,百姓家徒四壁的不少。这些被卖的人,大都是父母双亲养不起,送到青楼来的。虽说卖身未免太过不人道,但能进入达官贵人的家中,总比随着父母双亲过着无饭食的日子好。你也切莫途生悲悯之心,人各有路,你救得一个,救不得所有人。”
这话便如一盆冷水浇到了晏苍陵的心头,百姓受苦,他身为一当朝王爷却无法改变现状,何其心凉。
“成了成了,你瞧瞧有没哪个顺眼的,买回府去,权当做相助那人罢。咦……”乐梓由往右看了一眼老鸨,狐疑地执扇点了点头,“两个月未来,这老鸨怎地换人了?嗨,不管了,快快快,快开始!”语毕,乐梓由便摩拳擦掌起来,等着老鸨宣布拍卖开始,喊价竞买相中之人。
晏苍陵却是心不在焉,一心扑在了方才乐梓由所说的卖人之上,哪怕竞买开始,场上众人皆粗着嗓子喊高价,一片闹嗡,他都置若罔闻。直待众人纷纷抽气,高呼声骤止时,他方疑惑地收回思绪。
晏苍陵顺着众人的目光望去,只见玉雪台上的一众男女已被人买走,只余下一位男子。
这位男子身侧放置一张架子,似是刚刚方被人抬上台的。也不知是何故,他并未站起,而是由着两名壮汉挽着胳膊,虚软地跪在众人的面前,低首垂发,模样半遮半掩。他的衣裳半敞,内里的肌肤经由红白交错的灯照一打,立时引得众人抽气连连。连晏苍陵都惊艳了双眼,甚至不知如何形容那肤色,红光旖旎,肤质白皙似藕,更胜白雪,甚至连那人胸前的热汗沁出,也如不沾肌肤一般滚落,足让人看出那顺滑的触感。
“天啊。”乐梓由此刻已买下了一个男子,方才还拉着买下男人上下端详,下一瞬在看到那台上人肌肤时,神情亦不自觉地变得痴迷。
光是肌肤便让众人心驰神往,若是抬起头来,岂非颠倒众生。
老鸨拿着丝绢捂嘴,笑得得意:“诸位,此人容色与身姿如何,想必诸位已有目共睹,因此此人底价甚高……”
这“高”字还未落音,便有急切的富家子弟站了起身,朗声问道:“快说快说,多少银两,本公子买了!”
一人开了口,便有数人附和而上,你一言我一语地大喊出声,闹得开始喊了价位,一人喊上一句“一千两,本大爷买了”,另一人即刻粗着脖子续上一句“两千两”,最后价格竟高至了“一万两”。
老鸨笑得嘴都快裂了,手一扬,让众人止了音,高兴地朝台上一个拊掌,让壮汉将那人的头缓缓抬起:“小女子也不瞒大家,此人的底价十、万、两!”
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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