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杀事件完后数日,宫里朝里风平浪静,独孤晟一贯铁腕,因此即便他数日不在,朝中也并没有出现乱象,那惊心动魄的三日就这般过了。
宫里女人少了,太后和皇帝又都信了佛,日子寡淡如水,阿蘅开始有些战战兢兢自己露的马脚,后来看独孤晟似乎一如既往,并无异常,想想借尸还魂这种事情一般人也不会轻易想到,便也安心了些。这日崔华辰却悄悄遣人给她传了个消息,她翻了翻那消息,南滇段雍已篡位,消息应该就这一两日就要到大寰了,崔家的消息要快一步,她知道大哥离别在即,有些心烦意乱,忽又想起一人,便出宫去了。
认识段英一年多,算不上知交,却也总有一份酒友之谊,虽然段雍篡位成功也不见得立刻就对段英开刀,毕竟他远在大寰当质子,对段雍几无威胁,但是,一旦南滇真的开战,段英作为质子,必定首当其冲被大寰治罪,没准还要绑去前线祭旗,前些日子宫里乱糟糟的,南滇那边也无确定消息,她不好出宫找段英,如今风平浪静,却该打听打听。
酒楼上颇为清幽,段英依然是红袍金冠,艳丽无俦,斜倚着案几边,一双桃花眼笑吟吟对着她道:“前些日子听说长公主与皇上在礼佛途中遇刺,在下可担心得紧。”
阿蘅摇了摇头道:“有惊无险,倒是你如今须得小心些。”
段英呆了呆,阿蘅道:“我有确切消息,你父亲已崩,你弟弟已即位了,消息这两日应该就到大寰了。”
段英脸色变得铁青,却知道阿蘅历来不说谎,既然说了,就必然是肯定的消息,虽然他留在国内监视的消息目前还没有到,他却能这般肯定。阿蘅低声道:“我还有听说,你弟弟有意要向大寰宣战,到时候你作为质子,只怕有危险了。”
段英捏着酒杯,手指微微有些发抖,半晌才饮了一杯酒道:“父亲向大寰称臣,朝中是有许多武将不服的,我早听说段雍刻意结交他们,然而……我远在大寰,难以施为……”
阿蘅看着这年轻轻的少年眼看就要面临困境,失去地位甚至性命……有些恻然,半晌才低声道:“如今消息还未确定,待到消息确定后,朝中必定会加强对你的监视……我今日来是劝你逃了吧。”段英本非池中物,只是环境多方掣肘,使其失去先机,然而她是确信他有后路的,这个孩子,是一定会不屈不挠的走到最后的。
段英替阿蘅斟了杯酒,忽然微微一笑:“长公主大恩大德,段英没齿难忘……其实除了逃跑,段英还有一条路的,若是长公主不弃……”
阿蘅截口道:“我已心有所属。”
段英讶然道:“长公主对顾二郎并无男女之情意。”
阿蘅只觉得心底丑陋的一面被人在大庭广众之下揭开,窘迫万分,不说话。
段英忽然哂然一笑:“也罢,长公主风仪,在下的确配不上,不过到底是想着佳人目前无偶,或侥幸能得垂青……如今英一无所有,竟不该痴心妄想了。”
阿蘅看这一向坚韧的少年脸上出现了失魂落魄的神色,心底怜悯,一时也不知说什么合适,想了半日道:“你若出城有困难,我可送你一程,你看什么时候走合适,要快。”
黄昏,夕阳将沉未沉,橙红的光影下隐隐有着凄清之感。城外十里亭,李星望等侍卫已远远拱卫着,段英赫然扮成了个闺秀,双鬟挽绿,淡黄衫裙,明眸皓齿,和阿蘅站在一起,双姝艳绝。阿蘅亲斟了一杯酒递与段英道:“此去一切小心,若是实在不行,保命为上,将来……或有机会能重逢……”
段英笑了笑,满饮了那杯酒后掷了被道:“若是不能成,将来落魄,必不会再出现在长公主面前的。”一边却看了阿蘅一会儿,轻轻伸出手去替她挽了挽鬓边有些乱的头发,阿蘅有些不习惯的微微侧首,他收回手,笑了一笑,潇洒地挥了挥手,径直登车而去。
一路远远只听到埙声起了,明明是低而徘徊的乐声,夕阳里听着,却隐隐有着一种百折不回宁折不弯的气魄。
阿蘅站定在杨柳下,目送那车远走,心里却想着一事:我明明不喜欢顾郎,却还要嫁给他,我居然是这般卑劣,竟不如段英这孩子光明正大,哪里是他配不上我?明明是我这般懦弱低劣。原来她一向只想着远离独孤晟,重新活过一世,与顾旷又算意趣相得,便一心遮着蒙着自己的眼睛,只想着糊里糊涂就这样平平安安度过这一生。
而今日被段英直接揭破她的心意,看到段英眼睛里展露的那属于少年人炽热而直接的感情,她才恍然惊醒,自己竟然这般糊涂,一时万分厌恶自己的丑陋不堪。
她心里只是自憎自厌,一边又想:大哥从前教我这般多,却从来没有告诉过我,爱我的人我不爱怎么办,我爱的人不爱我怎么办?
天渐渐要黑了,阿蘅只是站着不动,半晌才抽出袖中笛子,却是将段英适才的曲子吹了一遍,只那一股百折不回,却变成了萧瑟彷徨,她憎恨自己这般的萧瑟彷徨,渐渐吹到最后却变成了一股决绝,心中竟是下了个决定。
收了笛子,阿蘅却忽然听到身边一个声音:“皇妹在这里送什么人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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