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红铺锦,梨白碎玉。暮春,又是暮春。
一声布谷鸟轻啼,催开一季农事,延绵不绝,又是一个开始。
春娇嫂黑瘦的一张寡妇脸,高高的颧骨撑起了薄薄的面皮,唇角一耷拉就是一副晚丨娘相。半边身子靠在门框上,半边身子扭在春风里,手里纳着一只鞋底,脚下拨拉着黄狗肚子,眼睛盯着前方地里的鸡子,嘴里也不闲着,往外蹦着吐沫星子。
“赔钱货。没廉耻的下三滥,不守妇道的贱蹄子!自己勾搭野男人留下贱种,倒叫我来养着?女娃一个有甚好养?不如早点拿去卖,三五两银子拿回来,家里还能多置几亩地。哎,别人家的赔钱货。”
手里的伙计做了又停停了又做,粗葛布上黄白线缝出几道印子,活像山上那头黄牛厚唇开合间露出的牙齿。
“死鬼男人就知道混吃混赌,一家子嘴一家子肚子全靠我一个人养活,哎,我是倒了八辈子的霉啊,来给你们齐家当媳妇。当牛做马的伺候,每日每日的吃苦受累,现在连碗厚实点的饭都吃不着。我这是走的什么背运啊。我是苦命哟,早知道下辈子看准了娘肚子再投胎,一出生用金剪刀剪脐带,一辈子吃香喝辣。”
一唱三叹,自哀自怜,老天爷真是不开眼,倒霉的就她一个春娇嫂。
一不小心用力大了点,黄狗哀叫一声,回头一咬,紧接着被踹飞,带着一连串惨叫逃去,春娇嫂一边蹲了身揉脚踝,一边骂骂咧咧,嘴唇一张一合,又有诸多抱怨:“没了心肝,黑心烂肺的畜生,连主子都敢咬了,哎哟哟,走背运,都是那赔钱货克的----人都说狗不嫌家贫,如今狗都不要穷家了,可怜我一个人操持家计这么多年,鞋底从早上纳到晚上,手痛脖子酸,现在连个做饭的都没有。一屋子窝囊废,一家子穷光蛋,我当初是眼瞎哟,被那媒人连哄带骗赚过来!可怜自己的孩儿养不活,还要养没人要的赔钱货。”
隔壁那正在收拾柴火的二丫听到了,忍不住辩驳一二:“大嫂,咱们左邻右舍的,隔了门也不隔院,谁家里那点事咱们都清清楚楚。你这左一句贱种又一句赔钱货,实在是太捅人的心窝。谁不知道暖香勤快?早上起来先提水烧饭,自己揣着干粮上山,晚上回来,除了吃得饱饱的黄牛,还能带回来一搂柴火一筐猪草。一天到晚都不闲,哎,模样又俊俏手又勤快,得到这样的闺女是福气------”
话还没说完,就被娘亲扯着耳朵揪进去-----嘘,不可说,说不得。齐暖香身世诡异,命格有毒,先克父又克母,克的一家子没活路,哎,扫把星,谁沾谁倒霉。
靛蓝色的鞋子踩在*的小道上,原本桃粉色的衫子浆洗的发白,宽宽大大,松松垮垮,一边走路一边飘荡,活像一片雨后退了色的桃花,粉粉艳艳飘零零。可惜这里不会有人心疼。没有惜春闲情的农家,不会有那怜花人-----小姑娘抬起头来,水灵灵一张脸,黑漆漆一点眸,嘴角一翘,一丝勾人心魂的弧度,一个误入尘世的妖精。啊,还不到,时机不到,还得再等。
她原本以为人死如灯灭,魂魄一缕散如烟,却不料再次睁开眼,又是熟悉的山林,又是熟悉的村庄,连那身下的草席散发的酸腐味还有臭虫叮咬的感觉都是一样的熟悉。这可亲的,可厌的,养育了她却也让她成为笑柄的地方。
------难道是戾气太重杀气太浓阎王爷不敢收?暖香低低笑出声来,孩童稚嫩美丽的面庞上,那嘴角眉梢弯起的弧度甚至带着森森邪气。
最后一支春桃在暮雨里摇晃,萧瑟的可怜,暖香爱惜的抚了又抚,面颊轻轻的凑过去,仿佛下一秒就要用那颜色偏淡的唇吻上,然而,咯嚓,清脆悦耳,花枝折断,轻轻一转插到了自己鬓上。眼角斜着挑上去,一缕头发飘摇着落下来,风情乍现即收,盖住了额角一点紫红的疤。
她到底没能躲过这一劫,便是重生也是从半个月前的晕迷开始的。在激烈的争执中,被春娇嫂捞住头发,按住脖颈,一下子撞到了门框上。脑子晃荡成在地上滚过的西瓜,人直挺挺的倒下去坠入黑甜乡。
“死咯死咯”春娇嫂尖着嗓子叫嚷了三天,“准备挖坑卷草席。”却不料暖香命硬,还是挺了过来,哎真是好遗憾。只是,这次睁眼,装在躯壳里的灵魂就不是十岁的齐暖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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