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易斯不指望罗兰帮自己。当初罗兰让自己去杀那位老神父,就是为了让恶魔顺利出生。当时,得知自己无意将恶魔杀死,罗兰第一次对自己施加严厉的惩罚。
在这件事上,他们立场相悖。
那家伙不知道有多盼望这件事成功呢,路易斯想,前世那一桩可能就有罗兰本人参与。
然而,罗兰的反应与路易斯想象中的不同。与避口不谈截然相反,罗兰在喝茶时将恶魔诞生这一仪式讲给了路易斯,甚至还耐心地解释。
“首先,恶魔会令她变得脆弱。她会发烧、头疼、四肢乏力,医生也无能为力。接连而来的病痛将引起她的不安。之后,恶魔会与她结合——不是传统意义上的‘结合’。恶魔的灵魂将与她的身体合为一体,这时候她便会脾气暴躁,表现出攻击性来。”
路易斯轻轻皱眉。“我们离开的时候她还很正常呢。”
“那说明她意志薄弱。那些看似不好的激烈行为,其实是一个勇敢的女人与恶魔斗争的表现。这是件非常矛盾的事情。纯洁虔诚的女孩是最好的仪式载体,可她们的心灵太过勇敢,不容易被侵蚀;软弱的女孩倒是很方便,但无法保证恶魔仪式顺利完成。”
“你了解得倒是很清楚。你也对女孩子做过这事?”
“不,”罗兰摇了摇头,认真地说:“没有真正的身体的恶魔才会这样,他们想要一个身体,从而增加力量。我有身体,不需要这么做。虽然我讨厌教会和上帝,但不会特意用无辜人士的性命来为他们制造麻烦。”
路易斯张口想要反驳,却发现自己无从下手。前世罗兰的确是那样的:对方命令自己去杀的都是教会的人,驱魔师、牧师、神父。当然,有很多无辜的人类被卷入、被间接害死,罗兰也并没有表现出丝毫的恻隐之心。
“我从前在欧洲见过很多。当时的天主教会虽然手握国家权柄,但培养出来的驱魔师水平简直让人不敢恭维。当然教会还是有一套对付恶魔的办法。他们将反常的女孩锁在狭小的屋子里,除了药物和水什么都不给他们。修女持着十字架在门口守着,神父穿得一本正经、在外面大声读着圣经。就算走廊里这么热闹,也遮不住屋内那个姑娘抓挠门板哭着求救的声音。”
“罗兰?”路易斯皱着眉叫了对方一声。罗兰的描述太具体生动,就像亲身经历过似的。
罗兰无声地笑了笑。他的表情是微笑的,眼神却全无笑意、十分严肃。“这没什么奇怪的。我母亲是位信徒,她知道我与正常孩子有什么不同——或许从她认识我父亲后不久便知道了。”
“她希望你像普通人类那样生活吗?”路易斯试探着问。
“是的。在我年纪很小的时候,她给了我一个十字架、一本圣经,告诫我要表现得像普通人一样,之后把我送到了教会。她希望那里的人能让我变成一个对上帝虔诚的、真正的人类。那时我是个闲不下来的孩子,总是到处乱跑。当他们冷酷地将那些被恶灵附体的孩子活活饿死、或是因为恐惧而将怀了恶魔之子的女人扼死的时候,我都看得一清二楚。”
“所以你决定不再相信上帝。”
“不仅是因为这个。那时的欧洲太过黑暗,主教甚至可以限制君主的言行。无辜的人被冠上‘巫师’的头衔烧死,而他们仅仅是不信仰上帝或者精神有问题。地位较高的神职人员在人前念着圣经中禁止同性恋的经文,背地里却做着玩弄娈童的勾当。”
罗兰停顿了一会儿,继续用平淡的语气陈述:“顺便一提,我的母亲也受到了严厉的苛责,因为她未婚先孕。只是因为家族势力,她并未被处死,只是被禁足了。我看到这所有的一切,于是开始相信,做上帝的子民、与那些虚伪的家伙为伍,其实一点儿意思也没有。”
路易斯看着罗兰,沉默不语。他现在才真正明白了对方的想法。对于人类的性命,罗兰固然是漠然的;可罗兰真正讨厌的,是与教会有关的一切。事实上,罗兰一直在不遗余力地为教会添麻烦,包括前世当地狱之主想要重返人间时、罗兰为此做出的一切努力。
信仰是不会改变的,因为我所相信的是最为本质的、没有被人为抹黑的。路易斯在心中默念。与此同时,他又莫名地同情起罗兰来。他几乎能想象出那画面:一个迷茫懵懂的小男孩站在走廊的拐角,看着瘦骨如柴的女人被推倒在地、拳打脚踢,周围的修女唤她恶魔。那孩子一定被吓坏了。
对方的失望与落寞虽然没能让路易斯信念动摇,可的确感染了他。他当即伸出手去,想要握住罗兰的手给予安慰。可手刚伸到一半,路易斯就想起来,对方是个恶魔兼同性恋、而且还是会收买人心。如果自己表现得稍微温柔一点,不知道对方会如何得寸进尺了。
路易斯将伸出去的手向上抬起,拐向耳边整理头发。他动作衔接是如此流畅,以至于看起来就像他在整理仪表时做了个夸张的大动作。他相信,罗兰没看出来自己原本想做什么。
无论罗兰看没看出来,路易斯的动作都取悦了他。他那板得一本正经的脸终于再度露出微笑,变得与平时无异。“你似乎有话对我说,路易。”
我的话说出口来,你可就又要感到不快了。路易斯想。但他还是说了出来:“如果你是人类、而且曾经身为信徒,那么我一定会责备你。的确,在欧洲漫长的宗教史里,有过时间不短的黑暗年代。但信徒犯下的罪恶源于他们的私心,而非上帝的意旨,‘以上帝之名行事’不过是冠冕堂皇的借口。上帝不会允许他们进入天堂的,他分辨是非的能力比我们强多了。而你——你如果因教会的黑暗而背叛上帝,那么这便是你的错,因为你信仰不够坚定,而且将教会与上帝混为一谈。”
话说出口,屋内便安静下来。罗兰倒是没有动怒,只是垂着眼帘慢慢喝茶,大概在思考。路易斯安静地等待对方表态,直到再也不耐烦。恰好,炉上的水开了,水壶的盖被蒸汽吹起,发出扑扑的响声。路易斯打算去将热水拿过来。
路易斯一起身就被罗兰扯了过去。对方坐在单人沙发上,他则以极狼狈的姿势摔倒了对方怀里。
“路易,你瘦了。”罗兰评价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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