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队缓缓地行进元象关内,宁郁将车门关拢,车帘捂得结结实实,并没有心情去观赏城内的景致。
他背靠着车门盘膝坐下,心里有点介意那个戴熊皮风帽的小兵。他也在北疆当过兵,知道某些风俗,那顶熊皮帽子看规格属于一位北狄的千户,出现在端朝小兵的头上,只有一个可能--那北狄千户丧命在小兵常余的手下。
但这也说不通,如果常余真能够斩获一名北狄千户,按军功至少升为巡检,而不是仍然屈居一个小小的守门卒。
莫非……又被人贪功冒领?
宁郁沉吟片刻,摇摇头不再多想。要说这几年锦衣卫当下来,他也算尽情体验了朝局官场的错综复杂,根本不是简单的黑白对错能够分辨,何况那些也非他所长。
他将目光投向熟睡正酣,却因为车厢晃动而蹙紧眉头的杨无端,微微地笑了笑。
他愿意做她的眼睛,替她看她看不到的地方;做她的手和脚,帮她做她做不到的事……至于其它……他比相信自己更相信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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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行前,宁郁有幸被他上司的上司的上司、锦衣卫最大的头目--指挥使狄更斯召见。
他本该在江南追捕洪先生,听说杨无端出事,抛下任务日夜兼程奔回北郢,早就做好了因抗命而受罚的准备。出乎他意料的是,南镇抚司并未按律处置他,狄更斯更是态度和悦,根本提都没有提那个“罚”字。
“致远,”狄更斯唤着宁郁那个自己都忘得差不多的字,亲热地拍抚他的肩膀,上半身前倾,英俊端方的脸上满是真诚的关切之情,“此去关山路远,你肩负重任,尚须好自为之。”
“谢大人关心,属下必竭尽所能。”宁郁连忙起身行礼,顺势卸去狄更斯放在他肩上的手。他发觉指挥使大人将内力拧成一线由他的肩井穴贯入体内,似乎只想查探他的实力,并无恶意。但他浴血战场又卧底黑帮多年,早就不轻易让人近身,当下不着痕迹地退开。
狄更斯面色如常,温言勉励了一番才放他走。还没等宁郁行出南镇抚司衙门,又有人追上来,传令狄大人任命他为正六品千总--此前宁郁出生入死,积功也不过将将升至从六品校尉。
宁郁虽然不如杨无端那般浸淫朝堂,但他天性聪颖,自然明白狄更斯不罚反赏的用意:他在通过自己向杨无端示好,进一步向杨无端背后的太子示好。
宁郁心情微有些复杂地凝视着杨无端的睡颜,心想,官场的利益纠葛权势互换实在不公平,想做事的人被死死压在底层,只有会做官才能青云直上,鸡犬升天。
但这条路一旦踏上去,就再无回头的可能,每升官一级牵扯的幕后交易越多,就如被丝线层层裹束的木偶,即便官至三公九卿,也不过是无数利益集团手中的傀儡。
他想,杨无端毫无疑问是政坛冉冉升起的最明亮的一颗新星,而她能够走到哪里,会选择怎样一种结局,他看不出来。
杨无端自己,又可曾知道?
车速渐渐缓下来,终于停住,宁郁蓦地睁眼,迅速自调转内息的冥想中回复过来。
没等他发问,外面传来那守门卒常余特色鲜明的嘶哑嗓音:“校尉大人,前方便是府衙。今天是公审日,丁大人有令车马禁行,请校尉大人和……和杨大人就此下车,步行至府衙。”
宁郁没有答话,他敏锐的六识都在提出警示,催着他一把撩起车帘--随即怔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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