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放心,我不会让你做出不忠不义之事连累睿王,”她斟酌着道,“你回去之前先见见他,把我交代的事跟他复述一遍,我相信他明白我的意思。”
李四唯唯诺诺,但看他眉宇之间的神色,仍是有些狐疑和戒惧。杨无端觉得好笑,又更多疲累。她这段日子真正可以算殚精竭虑,神经紧张过度,失眠、头痛、胃痉挛轮番齐上,每天都能清晰地感觉自己在飞快地变得衰弱。
她强打起精神又安抚了李四一阵子,终于让他心甘情愿地点了头。
李四前脚刚走,那支残烛将将燃尽,杨无端阖眼小憩,忽然有所感,再次眨开眼睛。
“见过杨公子。”一个过于醇厚好听,简直像环绕立体声的男人声音在黑暗中响起,这次借不到一丝光亮,但杨无端仍是立刻认出了他。像这样有特色的嗓音,想忘记很难。
“……牛千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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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传旨的天使还在外面候着……”
丁新语背对他斜倚在榻上一动不动,似乎全副精神都专注于自己和自己下棋,织文又等了片刻,只得踮着脚退出门,悄没声息地带上门。
丁新语没有注意他何时离去,他一面用指尖摩挲着浸凉的棋子,一面想着:所谓“势”,《说文解字》解释为沿着倾斜坡面滚动的圆球,而《道德经》说:“道生之,德畜之,物形之,势成之”,又借指静态的或稳恒行进的事物的演变趋向。
在丁新语的理解里,“势”就是“不得不为”。
如果想要平坦桌面上的圆球滚动,不是去推它,而是把桌子倾斜,让它没有其它选择。
他看着眼前的棋盘,零散的分布在棋盘四角的黑子看似杂乱却暗含规律,每一块分别代表着锦衣卫、杨瓒、太子、睿王、新党,其中间杂的白子则是皇帝、皇后、三皇子、旧党……
眼前的局面似乎白子占优,黑子被分而化之地重重围困,尤其是中央腹地的一小块,眼看就要被白子封杀。
丁新语微微一笑,拈起一枚黑子在腹地落下。
只这一子过后,局面骤改,中央腹地的小块黑子逃出生天,并与东南角的一块贯通,其余各块被困的黑棋也看到了新希望,反倒是局面占优的白棋陷入被动。
这一子过后,黑棋之“势”已成。
丁新语想,锦衣卫是皇帝亲军,杨瓒是帝党,这两者早有默契,过去对储位的归属一直保持着沉默。但现在杨无端站在太子一边,杨瓒自然倾向太子,锦衣卫就算态度暧昧,起码不会主动对太子不利。
睿王与新党向来对三皇子示好,皇后那个目光短浅的女人先是逼死睿王妃,又曝光杨无端与太子的关系,不管她原来的打算是什么,这一着弄巧成拙,反而将新党彻底逼至三皇子的对立面。
最后是太子,杨无端与当年的孩童究竟能有多深的情义……丁新语恐怕是宁府幸存者之外了解得最清楚的人,既然皇帝能够因为儿时情谊纵容了杨瓒数十年,那么百里昕身为人子,或也有多情重义的一面。至于杨无端,以丁新语看人的眼光,她外柔内刚,最大的弱点便是这个“情”字。
杨无端便是中央腹地这块黑子,她将不相干的几处势力联合起来,就如同一子落下,被困的黑子大龙盘落--这是“势”。
皇帝、皇后、三皇子、旧党为了处置她逼得新党全面反击,局面一触即发--这也是“势”。
事到如今,杨无端不得不利用手边所有的人脉和资源帮助太子登上帝位,因为太子一朝不登基,她所关心的人都会处于危险之中,而朝堂陷入党争,这个国家也会处于危险之中。
--大势已成!杨无端,你可千万不要让我失望。
丁新语仰天大笑,随手将棋子掷落,那枚黑子不偏不倚正好落到眼中,封杀了白子一条大龙。
他惬意地单手支着头,任由浓黑的不见反光的头发直垂到棋盘上,又想起当日的那个问题:不知回雁关头,有没有这么大的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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