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船上待得太久,踏上码头的地面,杨无端仍然觉得脚下起伏不定,不禁摇了摇脑袋,双手捂住耳朵。她记不清在哪里看过,这样有助于耳水恢复平衡。
“师傅,”康桥在背后叫着,尖脆的童音隔着手掌传进她耳里,听着有点点变形,像是潜在水底。“李侍卫有话要跟你说。”
杨无端放下手掌,侧身让过其他刚下船的旅客,看向杵在康桥身旁那愁眉苦脸的男人。
悯忠阁遇袭之后,睿王毫不留情地换掉了身边所有的侍卫,别人都惭愧无地地接受了这个处罚,只有李四憋着一股劲儿不服。他也不吵不闹,就每天早上跑到睿王房门外去跪一个时辰,从卯时跪到辰时,然后自己爬起来该干什么干什么,等第二天再继续。
能够当上睿王的贴身侍卫,李四祖宗三代都是百里家的忠仆,睿王也不好拿他怎么办,只把这事儿当笑话跟杨无端讲过,杨无端就记在了心里。这次离京南下,睿王要安排几名侍卫给她,她便指名要了这位奇人异士。
“杨公子,您打算这样就进城去?”李四颇有几分锦衣卫的行事作风,打扮得越不起眼越好,身上穿着灰仆仆的两截短襟,腰间还扎了条麻绳,怎么看都像码头上扛大包的苦力。所以他明明和杨无端二人同行,其他客人却想当然地把他当成了船上的短工。
“不然呢?”杨无端拖了康桥一把,免得他和一个搬货的码头工迎头撞上,“你有什么建议?”
李四皱着两条倒八字眉苦苦地思索了一会儿,奈何他本来脑筋就不太好,当然想不出头绪,只得愈发愁眉苦脸,嘟嘟囔囔地道:“当初就不该偷跑……我怎么就让你走……不对,我怎么就跟你走了……”
杨无端笑了笑,扯着康桥转身就走,心想,如果我没有偷跑,此刻仍困在杨福包下那条船上,被菊蕊她们管束得行动不能--那还有什么意思?
她边走边四下观望,梧州地面繁华远胜信阳,商贸之发达由码头便能窥探一二。
丁新语南下之后,杨无端曾对梧州做过一番了解,得知梧州城有四个码头:其中白羽码头以南北交通为主,停靠的多是通行在运河上的货船和客船;黄旗码头和雁落码头遥遥相对,万里而来的海船便在这两处停靠卸货,或是满载货物扬帆远航;军台码头据传为当年太祖北上运兵所建,由于离城太远,现在多是附近渔村的渔民出海使用,梧州城内经营水产的店铺或是贪便宜的小民也常到码头上收购新鲜的海产。
“姚氏”客船由北郢直抵梧州,停靠在白羽码头,杨无端放眼望去,码头上停着的船只一溜儿排开,没有一百也有九十,大都是瘦长的独帆客船,两侧推拉长窗,样子很接近她以前在清明上河图里见过的汴河客船。像“姚氏”客船那样三帆的二层楼船杂在其中,非常之鹤立鸡群。
杨无端蓦地想起摘星坊,那艘船大约是杨小康的私产,她一直也没找到机会问他。可惜那艘本该征海踏浪的大船,却被困在了脂粉流波的烟波湖上。
那么你呢?耳边忽然有个声音问她,你本来应该亲眼见证一个更广阔的世界,你又为什么选择了深陷泥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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梧州城并没有北郢那样遍地可寻的出租马车,三人在码头雇了一个挑夫,说是担行李,其实杨无端偷跑的时候完全轻装,所以其实是拿他当作向导。
那挑夫大约三十来岁,满脸风霜侵袭的皱纹,但腰杆依然挺得笔直,个子虽不高,肩膀却厚实宽阔,两条手臂上的肌肉隔着破烂的夹袍都清晰可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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