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在圣旨到杨家之前,杨无端先去见了睿王。
毓庆宫无事,苏庭嘉终于能腾出手来照看,百里佶的病也就一天天好起来,虽然还是困在床上恹恹地不能怎么活动。
杨无端推门而入,一眼看到正对着门的软榻。睿王在上面平平地躺着,薄被一直拉到下巴,目光涣散地望住西墙。
她跟着转头看了眼,西墙却也没什么出奇的物件,只是对面的窗户开着,透过来一块方方正正的光斑,阳光将窗边的几株花木疏密有致地投了上去。
杨无端笑了笑,拖了张椅子沉腰坐下去,陪他一起盯着看。
窗外“啾啾”的鸟呜不断,天上仍然云遮雾绕,阳光并不刺眼,秋末初冬的天气,吹进来的风忽大忽小,凉嗖嗖地直往人脖子后面钻。
“你见了皇帝。”不知过了多久,睿王忽道,大约是太久没有和人说话,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暧昧,有些不像他自己。
“我见了皇帝。”杨无端颔首。
两人继续盯着那块方正的光斑,一阵风吹过,小片的碎叶阴影被卷动着从光斑前飘过,消失在方框之外。
“李香君又送了柄扇子给我。”杨无端托着下巴道,随手从腰后抽出折扇往床上扔。和以往一样,李大美人直接派人将扇子送到杨府,被杨福拦下来,拿出杨无端早就准备好的新诗交换。
睿王的目光终于从那块光斑移开,盯住那柄散发着墨香的折扇看了一会儿,慢慢地从薄被下面抽出一只手臂,单手抖开了它。
李香君的画艺还称不上大家,精细巧思是有的,过了便带匠气。这幅扇面却比以往多了意境,没有用她擅长的工笔,而是浓淡适宜的几抹写意山水,一叶孤舟,几点桂花。画旁边是题字,也非她平日里所习的卫夫人簪花小楷,而换用了行书。写的是刘过《唐多令》中的残句:“柳下系舟犹未稳,能几日,又中秋。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
睿王赏玩了一会儿,含蓄地道:“好画。”
字不怎么样,杨无端听出他言外之意,头也不回地道:“借花献佛,送给你了。”
睿王“刷”一声甩拢折扇,挑眉问:“算是临别纪念?”
杨无端微笑,有时候她也好奇这厮的耳报神到底是谁,朝中宫中的事没有一件能瞒过他。
“我不在京里的时候,”她沉吟了片刻,道:“你可以试着和太子联络感情。”
“怎么?”睿王勾起一边嘴角,将另一只手臂也拿出来,两只手捏住折扇的两端徐徐展开,细瞧着上面的画和字,“你要拉我还是新党上船?”
“你以为你还在岸上吗?”杨无端随口道,“图穷匕现了王爷!”
这四个字直白无误地说出来,即使是杨无端自己也不禁震了震,两人沉默了许时,沉思着目前的局面。
虽然表现得轻松,杨无端深心里其实一点底都没有,睿王扣着新党的底牌不肯给她看,她也不愿逼他到那份儿上,只能自己瞎琢磨。
皇帝碍着杨瓒的面子,把她赶离北郢而不是一刀砍了;睿王有老睿王留下的金字招牌护体,只要不谋反,皇帝也不敢动他寒了天下人的心;丁新语既然已经趟过北郢这滩浑水顺利到达梧州,证明皇帝没有杀他之心……他们三个或许没事,而新党的其他人就没有这么幸运。
杨无端能感觉到迫在眉睫的危险,不仅是北疆那场保卫战,也不仅因为横空出世的李自成,更来自帝都北郢的中心、那座玉宇琼楼的城中之城。
无论是皇后、三皇子对太子的谋害,还是皇帝、旧党对新党围剿,在这样一个秋末冬初的时分,风起于青萍之末。
“我说真的。”杨无端摊开手掌,看着自己掌心凌乱的线条,哑着嗓子道:“我不在的时候,你要活着。”
“当然。”
“替我看着太子。”
“我尽力。”
“还有我二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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