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镇讶异地打开食盒,立刻就明白了怎么回事,心顿时凉了半截,本能地想去跟老夫人解释一下,走出几步又觉得应该先跟宋青葙认错。
只这一耽搁,宋青葙已没了踪影。
通过这阵相处,秦镇对宋青葙的脾性也有所了解。宋青葙聪明能干,可她面子薄,又要强。
因为以前行为不端的名声,所以她就格外在意别人的看法,回门那次,只不过衣衫乱了点,就差点哭了,生怕被人看到说三道四。
每次去瑞萱堂,也总是穿得素净庄重。
这次捅出这么大娄子,指不定心里多难受。
秦镇心急如焚,大步流星回到望海堂,没见到宋青葙,却一眼看到黑檀木方桌上那只一模一样的食盒。
秦镇将手里的食盒放下,想了想,取出惹事的匣子,塞进炕柜的抽屉里,出去唤来丫鬟问了问,都说没见到。
秦镇急了,寻思着可能自己走太快,又顺着原路折回去,一路走一路四处搜寻着,可就是没看到那个熟悉的窈窕身影。
秦镇没头苍蝇似的找了两圈,急出满头大汗,有心喊人帮他找找,可又怕张罗出去,宋青葙更气。
眼看着已近正午,她应该回去吃午饭了吧?
哎呀,她早饭都没吃过。
秦镇心存侥幸地回到望海堂,仍是没有。他心一横,走到外院叫来远山,“你见到大奶奶没有,我有事找她商量。”
远山伸手一指,“大奶奶跟碧柳姑娘到花园去了,我去请她回来?”
秦镇松口气,淡淡地说:“算了,我自己去。”
隔着老远,秦镇便看到蓼花亭的数道人影,不由自主地停下步子。
宋青葙坐在石凳上,千玉站在她身旁,低着头,正指点着什么,两人离得很近。
清风徐徐,夹杂着细碎的话语,“……面南背北,灶间在北屋,共四个灶,西屋盛米面糖油等杂物,东屋是做点心的地方,靠墙竖着两排架子,一排放生饼胚,一排放做成的点心。靠北墙挨着灶间铺了盘炕,以后发面的时候用……”
宋青葙赞道:“真是难为你,短短几天就想得这么周全,你估摸着几天能完工,花费多少?”
千玉粲然一笑,“做架子的木料已备好了,等定下尺寸就让木匠做,单是垒墙盘炕安灶台,最多半个月就成。木料是府里原有的,不用花钱,其余连工带料共二百三十六两银子。六两是工匠的饭钱,我寻思着府里不能管饭,就让他们自己带。”
谈完点心房,千玉又说起库房,“库房省事,跟点心房一块干,也就两三天的功夫,就是墙稍微加厚点,木料多上遍防虫蛀的漆。两间库房合起来约莫一百五十两银子……花园,我心里还没谱,要是隔开也不能单是砌面灰突突的墙,总得做得雅致不着痕迹,最好种些紫藤或者一片竹林……”
宋青葙抿着嘴笑,“就按你说的办,花园的事不急,只先把蓼花亭附近收拾齐整就行,九月份没准用得上,其余慢慢来。”
千玉应着,又掏出一摞纸,“这是我师兄画得草样子,夫人看看能不能用。”
差不多十几张,画着各式的孩童,有抱着鲤鱼的,有顶着荷叶的,有捧着莲蓬的,还有枕着祥云的。
“画得还行,就是细节处得改,能不能让你那师兄过来趟?他住在哪里,方不方便?”宋青葙一张一张地翻看,捏着纸张的手指白皙修长,指甲没涂蔻丹,是淡淡的粉色,就像湖里绽开的荷花瓣。
千玉看得有点晃神,掩饰般道:“正想跟夫人说此事,我师兄住在三圣庵西头的暗街,离得不远。我想顺便请师兄在花园里转转,帮我参详参详。”
暗街其实就是条死胡同,胡同两侧密密麻麻地盖着小棚子,棚子里有点暗无天日的感觉,因此取名暗街。
三圣庵周围住得大都是贵人,难免需要干点类似加高院墙,翻新门窗之类的杂活,那些手艺人就扎堆住在暗街,方便各家管事的去找。
宋青葙寻思片刻,道:“马房前边那排房子应该还有空屋,要是你师兄愿意,就先住下,免得来回走动。”
千玉笑道:“我隔壁就空着,回头我收拾出来。”
宋青葙也笑,“我让秋绫找个婆子给你打下手,有需要洗洗涮涮缝缝补补的地方,用着也方便……你且辛苦这阵子,等理清头绪制定出个章程来,凡事按照章程走就好了。”
千玉无声地笑笑,慢慢将石桌上散乱的纸张收起来,复揣进怀里。
秦镇远远地看着他们,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
千玉仍是穿白衣,墨发用宝蓝色缎带束着,发梢披散在肩头,被风吹起,微微扬着。
宋青葙穿天水碧的衫子,上面绣着素白的玉兰花。
秦镇从来不知道天水碧跟素白配起来这么相衬……可又这么刺目。
他看到千玉的笑,浅淡清雅,他也看到宋青葙的笑,温柔和煦。
他听到她说,你是个极稳妥的人,就按你说的办。
这笑容与这话,就像钝刀割在心头,那种痛,缓慢而持久。
秦镇想转身离开,双脚却像被定住般,无法移动。
碧柳先看到秦镇,低低说了句,“世子爷来了。”
千玉就势行礼告辞,“我先告退,等定下开工的日子,再报给夫人。”
宋青葙点点头,转身再看秦镇,只觉得五脏六腑似乎都揪了起来,隐隐作痛。低声吩咐碧柳,“你先回去吧。”
一时,只剩下秦镇与宋青葙两人,一个在亭里,一个在亭外,隔着茂密的绿草青藤,遥遥相望……
作者有话要说:你们猜,谁先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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