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镇颓然后退两步,秤杆上的大红盖头如断翅的蝴蝶般飘然落地。
喜娘见状,胳膊肘拐一下全福人,使个眼色,悄悄退出门外,“今晚没事了,赶紧回家吧。”
全福人伸手指指里面,“礼节还没完,哪能走?”
“没事,”喜娘压低声音,颇有经验地说,“上回娶的那个也是这样,从掀盖头就哭,足足哭了一夜,我估计这次也差不离……秦家有个好处,不赖账,你回头来取银子就行,一分不少你的。”
全福人讪讪道:“女方家已给过了。”
喜娘侧着耳朵贴到门上听了听,“还哭着,一时半会儿怕停不下来,我先走了,儿子过生辰,等我回去吃饭。”
全福人犹豫片刻,急走几步跟上了喜娘。
碧柳她们狐疑地看着那两人头挨着头嘀嘀咕咕说了几句,又一前一后地离开,不知怎么回事,便凑到门口听了听,隐约听到里面的哭泣声。
碧柳心急,想要进去,秋绫忙拉住她,摆摆手示意不可。
两人正僵持着,门突兀地打开,秦镇阔步而出,淡淡道:“伺候你家姑娘洗漱。”脚步未停,噔噔地走出正房。
宋青葙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就是莫名地感到委屈得不行,几个月来的惶恐犹豫纠结在见到秦镇的那一瞬间,尽数化为泪水,肆无忌惮地流淌下来。
就像迷路的孩子,历经艰险后突然见到了熟悉的爹娘。
她跟秦镇才见过几次面,连话都没说过两句,根本算不得认识。
可为什么她见到秦镇也会感觉到这种骤然而来的安定与踏实?
宋青葙脑子如同浆糊般,混混沌沌地乱成一团,只听头顶传来低沉的声音,“我知道你嫁给我,不情愿……你别怕,我不会碰你。我,我会对你好。”
她的泪水越发流的急。
泪眼婆娑地抬头,看到秦镇正直直地盯着自己,黑眸里各样情绪掺杂在一起,让她一时分辨不出来。
秦镇看到她挂满泪水的脸,心重重地沉了下去,虽然早就知道,她对亲事不满意,可亲眼看到她这般伤心欲绝的样子,还是让他有种沉重的挫败感。
叹口气,递过他的帕子。
灰色的棉帕,叠得方方正正。
宋青葙突然气恼,平常总是穿灰衣的人,为什么单单那天穿件鸦青色的衫子,鸦青色很好看吗?
擦干泪,将棉帕还给他,“多谢。”
秦镇不接,再一次,很认真地说:“我会待你好,”转身走出屋子。
碧柳等人进来时,宋青葙正低着头,指尖紧紧地攥住棉帕,不知在想些什么。
碧柳着急地问:“姑娘没事吧?”
宋青葙摇摇头,“没事。”
秋绫瞧见桌子上的酒菜,眉头蹙了下,低声问:“姑娘饿不饿,要么吃点东西?”
宋青葙望过去,看到两只斟满酒的酒杯,这才醒悟到成亲的礼节还没全,不由问道:“喜娘去哪里了?”
碧柳“哼”一声,“早走了,那个全福人也走了。”临来时,大舅母嘱咐过她们,新房里有喜娘和婆家亲戚在,她们不用进去,在门口等着召唤就行。
没想到半个婆家人没有,连喜娘都跑得没影了。
还有这个秦家也真是,到底是不是在办喜事,连桌酒席都没有……
碧柳满腹愤懑,开口欲言,秋绫轻咳一声,止住了她。
宋青葙脱掉繁琐的喜服摘下沉重的凤冠,净了手,胡乱吃了两块点心垫了垫,秦镇还没有回来。
碧柳看她满脸疲惫,心疼地劝,“姑娘先歇了吧?”
宋青葙瞧着她们一个个也都是灰头土脸萎靡不振的,吩咐道:“你们也累了一天,下去歇着吧,我这也就歇了,不用伺候。”
碧柳等人将床上的被褥整理好,把茶水温在床头,又取出明儿要换的衣服摞在床脚,这才退了下去。
宋青葙倚着靠枕歪坐在床边,身体疲乏得不行,可她不想睡,想等秦镇回来。
方才,她抑制不住地大哭,对男人来说,已经极为难堪,要自己再不管不顾地倒头大睡,置他的颜面于何地?
新婚头一夜便如此,以后更没法相处了。
宋青葙坐了会,瞧见桌上的灰色棉帕,便拿到净房洗干净,拧了拧水搭在椅背上,仍坐回原处。
迷迷瞪瞪中,感觉有人进了屋,宋青葙一个激灵站起来,看到秦镇正站在床边,原本绯红的长衫已换成惯常的灰衣,头发湿漉漉的散在肩头,像是刚洗漱过。
宋青葙定了定神,温声问:“你洗漱过了?我帮你擦干头发吧?”去净房取了长棉帕过来。
秦镇愣愣地看着她,她已换过喜服,穿了件颜色挤淡的粉色中衣,浓重的妆容已去掉,露出她雪后晴空般白净的脸,一双泪意染过的双眸亮晶晶的,仿佛黑曜石般发散着光彩。
整个人如同清晨滚着露珠的莲花,有种脱俗的美。
秦镇局促地低下头,慌乱地回答:“不用,不用你服侍。”一把扯过她手中的棉帕,忽然意识到自己语气的不妥,又语无伦次地解释,“我不是不用你服侍,我,我自己能来。”
他,是在紧张么?
这么粗鲁莽撞的人,他也会紧张?
宋青葙不由莞尔。
秦镇被她耀目的笑容闪了神,胡乱地擦了几把头发,眼角又瞥见床上并立摆着的鸳鸯戏水的枕头,脸红了红,想起方才许下的话,猛地抓起一只枕头,绕到博古架外头,“我歇在这里,你放心地睡。”
宋青葙愣了会,唇角微微翘了起来。
秦镇躺在大炕上,盯着雕绘了水草纹的承尘睡不着,耳朵无意识地支棱着捕捉隔壁细微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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