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嬷嬷让人送出口信,说没等她周旋,松阳郡主就决定只带平慕轩一人回京城,而且近日就要起程。为此,林嬷嬷深表歉意,也令沈妍心急苦恼不堪。
松阳郡主是带半副公主銮驾出宫的,她回去要向皇上回旨,口说无凭,只好带平慕轩回去。在她看来,平氏和沈妍根本上不得高台面,自此摒弃也罢。
平氏哭成了泪人,十几年辛苦拉扯大的孩子,高高在上的人一句话,就要母子分离。她伤心悲痛,却无从阻拦,因为平慕轩认祖归宗乃至将来的前途比母子情深更重要。她是识大体、顾大局的人,正因为不敢耽误儿子,才伤心如斯。
平慕轩也知道无力改变松阳郡主的决定,不哭不闹,失魂落魄,寸步不离沈妍。他只有十二岁,自幼被母亲呵护于羽翼之下,而今不得不离别。一家人和气安乐的生活被打破,很快就要天各一方,他无可奈何,心中的压抑可想而知。
起程的日期订在半月之后,松阳郡主派林嬷嬷和周嬷嬷来平家帮平慕轩打点行装,教他礼仪规矩的细节。二人劝导安慰平氏母子,把宗族为天的道理讲得很清楚,离家进京的利弊也分析得很透彻,由不得平氏母子置疑。
平氏和沈妍商量要给周嬷嬷和林嬷嬷各送一份厚礼,到了京城,让她们照顾平慕轩。沈妍建议给周嬷嬷塞五百两银子,哪怕是侯府的奴才,五百两银子也不是小数目了。平氏也想给林嬷嬷塞银子,被沈妍拦下了,只送了几包药材。平氏嫌礼薄,还是被沈妍送礼送需求的道理说服了,就把此事交给她去办了。
沈妍把珠钗送给了项怀安,不用她多言,项怀安也明白林嬷嬷的用意。在沈妍周旋之下,项怀安跟林嬷嬷见了一面,只几句话,就给林嬷嬷吃了定心丸。让项怀安出面,比给林嬷嬷送几万两银子都有效,都能让她尽心照顾平慕轩。
日子在纷忙烦乱中划过,松阳郡主起程的日期将近,平家的气氛更加压抑。
“妍儿,你放心,我到了京城会努力读书,等我考中状元,就接你和娘进京去住。”平慕轩这几天好象受了刺激一样,天天把这句话挂在嘴办,听得人心酸。
“我放心,娘也放心,我们都等着你高中状元,接我们进京享福。”沈妍笑脸生动,心中泛起酸涩,她叹了口气,又说:“你到了武烈侯府,凡事都要留个心眼,我和娘都不在你身边,你要照顾好自己,有事就找林嬷嬷……”
“你都说几百遍了,烦不烦?”平慕轩抱住沈妍的胳膊,哽咽出声。
“好了,我不说了,我陪你出去散散心,去找云诚和云环说说话。”
平慕轩松开沈妍的胳膊,噘起嘴巴,语气含酸,说:“别云诚、云诚的叫得那么亲热,我就是去了京城,你也不能去找他,少跟他说话,听到没有?”
沈妍看平慕轩拈酸吃醋的样子,很想笑,又见他满脸认真,不禁心酸。平慕轩年纪还不大,要远离家门,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前途未卜,心中毫无底气可言。正因为如此,他才总想牢牢抓住自己拥有的一切,包括沈妍这个童媳妇。
“好好好,我不找他,找云环总可以吧!”
平慕轩点点头,紧紧抓住沈妍的手,浓烈的离愁别绪中满含不舍。他不想去京城,可他也知道此事由不得他,他没有丝毫选择的余地。对于武烈侯府那个未知的世界,他不敢去想,如今已被人推向边缘,他不得不小心翼翼迈出这一步。
夏末秋初,七月流火,薰风吹拂湿热的气流,更显燥闷烦乱。
马车自从平家出来,就一直在街上漫无目的瞎转,到现在已经一个多时辰了。
透过车窗的纱帘,平慕轩看着街巷上的一景一物,稚嫩的脸庞布满就任,令人心酸。沈妍静静坐在他身边,体会他的离愁别绪,心中暗自叹息。
“小贼,别跑,你给我站住――”
尖利高亢的声音带着震颤耳膜的威力传来,喧闹的大街上顿时寂静无声。沈妍和平慕轩都被刺耳的声音吓了一跳,赶紧挑起车帘,寻声望去。
一个矮小精瘦的男子手里紧握一个绣花钱袋,慌慌张张跑来,一路上撞翻了路人和摊位。见他玩命似的飞奔,眼快的人赶紧躲避,给他让出一条路。
“小贼站住,再跑我就打断你腿――”
听到这一声厉吼,男子的脚步突然停住,身体向前倾斜,他一把抓住平家的马车,才站直身体,张大嘴巴喘气,身上的汗水湿透衣服,脸上更是大汗淋漓。
“你怎么不跑了?接着跑呀!我还有力气追你,快跑呀!”一个身穿白布洒花衣裙的女孩悠哉悠哉走过来,冲男子抬了抬下巴,满脸促侠挑逗的笑容。
路人的目光落到女孩身上,想到高亢的声音发自她的喉咙,都很惊诧。平慕轩和沈妍也被女孩吸引了,上下打量她,却看不到一点泼辣的气势。
男子筋疲力尽,好象一只被热坏的狗一样,吐着舌头喘了几大口气,他抹掉满脸的汗水,断断续续说:“臭丫、丫头,你、你钱、钱袋里就、就几两银、银子,你、你值得、值得追我六、六条街吗?累死、累死老、老子了,你……”
“谁让你偷我的钱了?我一进北城门,你就扒了我的钱袋。我正想熟悉金州城呢,有你带路,我何乐而不为?这下好了,我一进城就把金州城跑遍了。”
凡熟悉金州城的人都知道金州城就六条主干街道,每条街道都不短,加起来的长度也有二三十里呢,逃命似的一口气跑下来,不累个半死才怪。
花衣女孩上前几步,冲男子勾了勾手指,说:“把钱袋还我,饶你一条小命。”
看热闹的路人指指点点围上来,高声议论,大街上的气氛更加喧闹烦乱。
沈妍坐在马车里,隔着窗纱往外看,正跟花衣女孩保持在一条直线上。这女孩身材高挑,容貌俊美,脸上笑容纯净,说话的声音娇滴滴的尖细,是个典型的美人坯子。可沈妍总觉得这女孩哪里不对劲,却又一时说不上来,心里迟疑。
看了女孩半天,沈妍终于发现了端倪,不由皱起眉头。这女孩个子很高,可从脸庞上看,也顶多就是十几岁,按说身体还没有充分发育。可女孩胸部的双峰很高,也很圆,与纤瘦的身体很不协调,而且那两块越看越觉得突兀。
“丫头,你真一口气追了他六条街?”一个老妇人满脸好奇,开口询问。
“追他六条街有什么?他要是还能跑,我能一口气追着他围着金州城绕上十圈八圈。”女孩脸上渗出细密的汗珠,映衬着阳光,如同她那清澈的眸子一样晶莹闪亮,“小贼,你还跑不跑?不跑把钱袋还我,我还有事呢。”
男子捂着胸口,身体摇晃了几下,喘着粗气,半天也说不出话来。别说,这做贼没体力、没耐力也不行,一口气跑了二三十里,还能站得住,这就是本事。
“还、还你,过、过来拿。”做贼累掉了半条命,一无所获,真是亏大了。
女孩灿烂一笑,眉目生辉,扯起衣裙,婷婷袅袅冲男子走去。男子见女孩走近,目露凶光,趁人不注意,抽出一把匕首向女孩刺去。女孩提起裙摆,长腿一挥,转眼间,男子的匕首飞起,人摔出一丈多远,以狗啃泥的姿势趴到地上。
“哼哼!玩阴的,你还嫩着呢。”女孩丢出匕首,扎在男子身边。
人群中响起喝彩声,议论声更大,人们打量着女孩,也惊叹称道她的功夫。
男子见女孩冲他走来,眼看辛苦得来的银子保不住了,马上降低姿态,痛哭流泣,跪地求饶,“小妹妹,求你饶了我吧!惹上你是我有眼无珠,别杀我,别打我。我有家里一贫如洗,有八十岁的老母,正等米下锅呢,要不她会饿死……”
女孩停住脚步,猜疑寻思,问身边的中年男子,“他说的是实话吗?”
金州人本来就排外,这女孩一看就知道不是金州区域内的人,又见她孤身一人,功夫厉害,人们就起了糊弄她的心思,你一言、我一语替小贼遮掩扯谎。
“等银子救命不早说?活该你累死,银子我不要了,滚吧!”
男子如遇大赦,磕头道谢后,连滚带爬走了。看热闹的人群都知道女孩被蒙骗了,都兴致勃勃议论,好半天才慢慢散去,仍有谈论声传来。
女孩擦了一把汗,活动着双手坐到树荫下,眯着眼睛扫过平家的马车。趁没有人注意,她的手伸进胸口,掏出一个白面大馒头,咬了一口。
“还好我早有准备,要不把银子送了人,我岂不是要饿肚子?”女孩大口吃馒头,又从肩膀上解下一个小包袱翻找,脸上慢慢露出失望。
沈妍和平慕轩坐在马车里,看到女孩一连串的动作,都睁大了双眼。馒头掏出来,女孩胸口的双峰就变成了单峰,更加显眼,原来……如此……这女孩的模样标致纯净,可胸口那两块水份弹性太大,让人不得不叹服,不得不惊奇。
平慕轩满脸新奇,收回目光,又别有意味地落到沈妍的胸口上,继而放声大笑。自沈妍认识平慕轩以来,从没听到他笑得这么响亮,估计今天的事让他大开了眼界。原来馒头除了能吃,还在一重作用,真是不见不知道,一见吓一跳。
“别笑了,烦人。”
“哈哈……妍儿,你的‘馒头’太小了,其实你的只能算‘桂花糕’。”
“真是不学好,讨厌。”沈妍下意识地遮住她的“桂花糕”,面露愤愤之色。
平慕轩十二岁的了,正是对男女身体构造有模糊认识的年纪。他是一个很规矩的人,从没有出格的举动,所以,看到馒头的伟大作用,他才会暴笑开怀。
“妍儿,别生气,别着急,‘桂花糕’会长成‘馒头’的。”
“你……”沈妍见平慕轩好不容易丢掉这些日子的离愁别恨,欢笑开怀,不忍心斥责他,恼恨的目光投向车外正在大吃馒头的罪魁祸首。
若不是馒头现身,丰胸塌陷,沈妍还真不敢断定这漂亮的“女孩”原来是男扮女装。他的相貌如此俊美,十几岁就让人分不清男女,等他长大了,肯定是个十足的妖孽。就他这用馒头代替硅胶的“壮举”,就知道他心如煤黑。
(注意:没识破男扮女装前,用“她”代称,后换成“他”,不是笔误)
沈妍嫉妒假女孩的美色,心里郁郁不平,带着火苗的小眼神瞄向车外。越看越觉得这个假女孩眼熟,好象在哪里见过,只是一时想不起来了。
假女孩显然是饿了,不顾忌往来行人的目光,大口嚼馒头,咽得真打嗝。平慕轩赶紧抓起马车上的冰镇酸梅汤,跳下车,陪笑去向假女孩去献媚了。
平慕轩会不会……沈妍想到几个很不纯洁的字眼,顿时变了脸,支起耳朵听他们说话。看到平慕轩笑脸殷勤,沈妍恨恨咬牙,这还真是个危险信号。她还真怕平慕轩到了京城会蜂环蝶绕,现在又要担心这蜂蝶不一定都是母的了。
“快喝口酸梅汤,看你咽得脸都红了。”
“谢谢。”假女孩毫不客气,灌下几口酸梅汤,总算把咽住的馒头咽下去了。
平慕轩坐到假女孩身边,饶有兴致问:“你从哪里来?”
“京城。”
“你独自一人从京城来金州的吗?我祖母说京城到金州有几千里呢。”
“是呀!我不喜欢有人约束,太麻烦,不如一个人自由自在。我娘常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我出来游玩一趟,她再逼我读书,我就有话说了。”
“你的想法真独特。”平慕轩满脸艳羡,问:“你叫什么名字?”
假女孩扫了平慕轩一眼,犹豫片刻才回答,“我……我姓沈,沈元澈。”
“你也姓沈哪?真是太巧了,我的那个……呵呵,我一个朋友也姓沈。”
沈妍拍了拍脑袋,终于想起来了,原来这假女孩是那个小变态,难怪看着眼熟。他明明叫沐元澈,却跟平慕轩说姓沈,可见他对献殷勤者防备心理还挺强。
沐元澈撒了谎,脸庞泛起红晕,“呵呵,姓沈的人很多,你叫什么名字?”
“平慕轩,我随母姓,还有三天,我就要去京城了。”平慕轩脸庞流露出忧思,可看到沐元澈,脸庞又充满好奇,“京城好玩吗?我祖母说京城可大了。”
“好玩呀!等我回到京城就去找你,带你出去玩,我正想多个朋友呢。”
“太好了。”
两人互报家门,又攀上了亲戚,搭肩击掌,越说越亲切,只差义结金兰了。
平慕轩从车上拿了点心果品,也不理会沈妍,坐到树下和沐元澈边吃边聊。
沈妍隔着窗纱睃视他们,两人越是热切,她就越是莫名的恼火。平慕轩温润儒雅,沐元澈骄纵张扬,他们性格截然不同,却相谈甚欢。从沈妍的角度看他们两人,倒觉得两人长得有几分象,可能因为他们本来就沾亲吧!
“你有表字吗?夫子说称呼好友也要用表字,这是礼节。”
“没有,那是你们读书人的玩意儿,我嫌麻烦,你就叫我澈儿吧!”
“好,那你就叫我轩儿,也不用表字。”平慕轩看着沐元澈,兴致盎然,“对了,澈儿,你为什么要扮女孩?你的头是自己梳的吗?真好看。”
沐元澈吐舌点头,把头上的双丫髻解开,梳成男孩子的丱型头,“我扮女孩是为了甩‘尾巴’,我娘派了好多‘尾巴’跟着我,都让我甩掉了。”
“哦,原来如此,你娘也是担心你的安危。”
“是呀!把‘尾巴’都甩掉也不好,现在有麻烦了。”
“什么麻烦?我帮你。”平慕轩表现出前所未有的仗义。
“我一文钱也没有了。”沐元澈打开包袱,又翻找了一遍,很失望,摸了摸胸口,说:“就还有一个馒头,找不到我娘派来的‘尾巴’,明天要就饿肚子了。”
“不要紧,我有银子,要不你先住我们家?”
“不用麻烦你,你告诉我金州有哪些富户,我去他们家借点银子,我一路上跟许多富户都借了银子呢。”沐元澈加重“借”字的语气,脸上流露出坏笑。
平慕轩听得莫名其妙,刚想询问,就见平海架着一辆马车匆匆走来。看到他们,平海停下马车,项云诚从车上下来,与平海一起过来和平慕轩说话。
平二舅和杨氏自那天见松阳郡主连带挨了板子,这几个月都没露面,平海倒经常去看平氏母子。沈妍觉得平海挺机灵,品性也不错,一直留意他。松阳郡主让平慕轩随她回京,沈妍就跟平氏建议让平海随行,也方便照顾。
平海也想出去长长见识,很高兴有进京的机会,表现得很积极。平二舅和杨氏也很乐意,好了伤疤忘了痛,这些天,他们几乎天天围着平氏母子转。
“他叫沈元澈,承恩伯的养子,刚从京城来,是我新交的朋友。”平慕轩把沐元澈介绍给项云诚和平海,又隆重推介了沐元澈的馒头,几人笑成一片。
项云环走过来,看到那个被传来递去的馒头,一脸迷茫,刚要询问,就被项云诚斥责了一顿。项云环噘了噘嘴,上了平家的马车,和沈妍说话去了。
“你先回去吧!我们要去酒楼吃饭,好好玩一会儿。”平慕轩掀开车帘,冲沈妍挤了挤眼,让车夫送她和项云环回家,又让平海回去跟平氏要银子。
沈妍暗哼,平慕轩结交上沐元澈这小变态,想不变坏很难。不过,沐元澈很仗义,平慕轩到了京城,人地两疏,有他关照,也容易在京城立足。
夜幕降临,平慕轩才回来,打发下人去跟平氏说了一声,就跑到了沈妍的院子。沈妍见他脸很红,还有一股淡淡的酒味,斜了他一眼,给他泡了一杯醒酒茶。
“怎么这么晚才回来?一顿午饭居然吃到了这会儿。”
“午饭早就吃完了,我们去倚兰阁……寻欢作乐了。”
“什么?你们竟然去……”沈妍顿时双眼倒立,狠狠瞪着他,倚兰阁是金州城最大的妓院,四个十二三岁的少年居然跑到倚兰阁鬼混,肯定是沐元澈的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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