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一种隐藏在最深处的,冰寒彻骨的凄凉。
如果一个人,他的一切都是假的,他的生活是一个又一个谎言的拼接,那会不会有一天,他就真的成了完全不同的另一个人?
可悲的是,这个世界上已经不会再有人知道,原来的他是什么样子了。
苏岂蹲下身,将筒中的书画尽数取出,把手伸进去,在筒底掏出一个檀木盒子。那盒子长约五寸宽约四寸,高只有二寸,盒面上刻着一株兰花,盒前有一个金色锁扣。
苏岂把盒子打开,取出了里面的东西。他的动作很轻,暗含着小心翼翼,如同手里的是绝世的珍宝。
有那么一瞬间,他的眼神甚至是温柔而带着眷恋的。
苏岂点燃了桌上的烛台,静静望着手里的东西——那是一张薄如蝉翼的、半透明的、仿佛纸片儿似的东西。
仔细看才知道……他拿着的,竟是一张做工异常精致的人皮面具!
苏岂把手里的人皮面具轻轻展开,露出了它完整的模样,那是张非常小巧的脸,肤色白净,依稀可见是个女子,眼鼻不甚清晰,却透着种奇异的灵动,仿佛有着生命一般。他指尖轻轻抚过眼皮的位置,触手一片冰凉。
面具再真,终究是个死物,然而这面具如此逼真,绝非一朝一夕的成果,制作它的人必定有着精湛的技艺,且为之花费许多时间与心力。如果它是按着某个人的脸仿制的,那脸颊的轮廓,眉眼的弧度,皮肤的色泽,甚至脸上微小的毛孔与细纹……所有的细节都要经过反复描摹与修正。
苏岂就这么坐在灯下,看那张面具看了很久,然后他似乎发出一声轻微的叹息,缓缓将面具移到烛火边。
火光中,那面具上似乎能看出谁的影子……如果秦苍站在这里,他或许会发现,面具的样子有几分像……云翳。
火苗如同一个顽皮的孩童的手,轻轻勾上了面具的一角,愈演愈烈,不过短短一瞬间就整个燃烧起来,烧到最后一点点的时候,苏岂轻轻松开手,仿佛不忍直视般闭上了眼睛。火焰在空中落到一半就自行灭了,灰烬洒落在地上,成了尘土的一部分。
苏岂伸手欲把檀木盒子阖上,落盖的那一瞬间,他迟疑了一下,目光所落之处,是盒子中的另外一张人皮面具。
苏岂将盒子扣上,吹灭了桌上的灯柱。他的房又恢复了最初的黑暗。
次日天晴,阳光正好,初雪化了一地。宁王府的庭院中栽种了一片梅树,梅花瓣星星点点落在积水中,随着水波晃荡。梅林后头是古典的亭台楼宇,衬着这缤纷的景,让人看之心生愉悦舒爽之情。
赵恒下朝回到王府,换了身衣服,就独自一人往兰苑走去。他有个习惯,那就是去兰苑的时候很少让下人跟着,或者说,当他和苏岂两个人在一块儿的时候,他不喜欢有多余的人在旁边。
初春的时候,万物都显得生机勃勃,不知是不是天气回暖的缘故,兰苑的草木似乎显得葱翠了一些。
赵恒进苏岂的房间一贯是不敲门的,他直接推门进去,看到苏岂坐在窗边发呆,怔怔的,又似乎有些倦态。
“在想什么?”赵恒从背后环住他,感觉到怀中的身体一僵,然后极缓慢地放松下来。他微微一愣,因为苏岂很少会这样乖顺。
赵恒能感觉自己心里有什么柔软的地方被触碰了一下,就像有只毛绒绒的瓜子刮擦过他的心脏,温暖洋溢开来。
“……没什么。”苏岂说。
赵恒此刻心情极好,也不在意他回答得敷衍了,伸手在他脸上摸了摸,发觉他皮肤有些凉,就把自己的袍子脱下来,披在他肩上:“身体好些了吗?衣服多穿一点。”
赵恒和苏岂在一起的时候,往往是他说上好几句话,苏岂才会吝啬地回给他一两个字,有的时候则什么也不说,直接把他当团空气,就好像无论他说什么做什么,苏岂都全然不知似的,他整个人都不在他眼里。
赵恒习惯于苏岂的沉默,所以有的时候,只要苏岂肯心平气和地多说两句话,他都觉得打心底里高兴。
这种喜悦就像是看上一件心仪的宝物,想把它好好地藏起来——藏在只有自己一个人看的到的地方,时不时拿出来观赏一下,然后把它的每一分轮廓都仔细记住。
赵恒把苏岂搂紧了些,柔声说:“这两日天气好,你有什么想去的地方,我陪你出去走走,散散心,好吗?整天闷在府里,人都闷坏了。”
苏岂沉默了一会儿,侧过脸问:“王爷日理万机,还有出去玩的时间?”
赵恒知道他心动了,尽管他的表情还是一如既往的冷淡,但语气却和平日不大一样,他是想去的。
苏岂很少出府,如果没有他的传唤,甚至很少走出自己的院子,但他毕竟还是个十八岁的少年,这个年纪的男孩子喜动不喜静,很少有沉得下心的,谁喜欢整日地待在家里?谁不想游山玩水,走遍天下?
“可以告假的。”赵恒说,“准备两日,我们就出发,你想去哪?”
苏岂眼中似乎闪过一丝犹豫,皱着眉头像在思考什么,半晌他淡淡地问:“还有谁去?”
“还能有谁?只有我们两个。”赵恒觉得好笑,柔声哄道,“至多带着秦苍和云椹,再带几个丫鬟和小厮,怎么样?”
赵恒等着少年的回答,过了很长一段时间,他才听到苏岂低声说了一句:“……我想去扬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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