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润脸色一变,皇帝已经缓声道:“这么说,那孩子不是蔡氏之子了?”
顾嫣然苦笑:“陛下,谢氏一非天香国色,二非家世显贵,侯爷有何道理要将一妇德有失之女纳入府中?臣妇若是知晓妾室竟然——怎能容她活着?”
周润冷笑道:“这不就是不容了吗?送入青云庵,与死何异?”
“自然有异。”顾嫣然也抬头冲着她冷笑,“若是谢氏当时就死了,今日又如何能在陛下面前大放厥词呢?”
周润被她噎了一噎,谢宛娘已经大声哭道:“奴婢并不是侯爷的妾室,奴婢是蔡将军的外室,原是侯爷看在蔡将军的份上,才放了奴婢一条生路的。”
顾嫣然对她怜悯地摇了摇头:“谢氏,原来你不是疯癫,而是仍旧认定是我害死了大哥儿,今日来报复了。”
“我没有——”谢宛娘刚说了一句话,顾嫣然已经截口道:“你若要诬陷,也须与你背后的主子对好了词儿再来,这般前言不搭后语的,可叫陛下怎么听呢?”
“如何前言不搭后语呢?”皇帝忽然问,声音平静,似乎还带了一丝笑意。
只是顾嫣然半点不敢放松,低头道:“陛下明鉴。方才谢氏说臣妇容不下她,若她根本不是侯爷的妾室,臣妇有哪里容不下她呢?”
这话说出来,满殿的人居然没一个能反驳的,就连谢宛娘自己都不能。
周润忍不住就在肚里骂了一句。这谢氏果然是个蠢货,连话都不会说,讲什么不好,倒讲到妒上去!
“这是小事……”齐王妃在旁轻声道,“倒是谢氏说所生的儿子是蔡家的……”
是的,这才是大事。
“此话可是真的?”皇帝就抬眼,看了顾嫣然一眼。
顾嫣然心里猛地一紧——皇帝这是疑心了。
“回陛下,这根本是无稽之谈。臣妇实在不知道,是什么人指使谢氏来行此诬告之事。”这个时候,自然除了矢口否认之外不能再说别的。
“奴婢并非诬告!”谢宛娘也知道这时候说别的都没用了,“大哥儿是蔡氏一门血脉,奴婢只求夫人将他还给奴婢!”
皇帝没说话,只看着顾嫣然,等她辩解。
“谢氏,你知道蔡家是因何被全家抄斩吗?”顾嫣然神色不动,缓缓问道。前两日得了吕良送回来的消息,她和周鸿就已经反复将谢宛娘可能说的话都预想过了,自然也想过了如何辩驳。
谢宛娘有些畏缩地看了一眼皇帝,低声道:“知道。”
“那你知道全家抄斩是什么意思吗?”
“……知道。”
“这倒奇了。”顾嫣然不再看她,转向皇帝,“倘若蔡氏一门如今有子,查出来也是要斩的,谢氏到陛下面前自承亲子姓蔡,这是要把自己儿子害死么?臣妇愚钝,不知竟然还有要害死其子的母亲。谢氏此举,臣妇实在百思不得其解。”
周润猛地握紧了双手。她也实在没料到,顾嫣然居然会从这方面来辩驳。的确,以情理来说,谢宛娘应该闭上嘴,将孩子的身世深深埋藏起来不让人知,这才是正理。如今却吵到皇帝面前,那么即使要到了孩子,也只是让孩子死而已,这哪是亲娘该做的事呢?
谢宛娘也怔了怔,半晌才道:“奴婢听侯爷说,蔡将军那罪有些蹊跷,如今查出有人贩卖军粮以次充好,将军是可平反的……”
“平南侯居然说过这话?”齐王妃松了口气,这谢氏总算说了一句中用的话。
“侯爷不曾与我说过这话。”顾嫣然心里也是一紧,面色却仍旧保持着平静,“可如今并无人为蔡氏平反,谢氏你说这话,仿佛无法自圆其说罢?”
齐王妃笑了笑:“谢氏没什么见识,想必不知‘可平反’与‘已平反’之间的区别。”
“王妃这样说,是预备给我们侯爷硬扣上这顶帽子了?”顾嫣然跪得膝盖已经疼痛起来,心里也砰砰乱跳,“就靠谢氏一人之言?臣妇实在不能不疑惑,教唆谢氏的人,怕是与王妃脱不了干系吧?”
这是撕破脸了。齐王妃冷冷一笑:“顾氏,你这样说,可有证据?”
“那王妃方才的话,又有什么证据?”顾嫣然针锋相对,“弄一个对我怀恨于心的妾室来,算得什么证据?”
齐王妃又笑了一笑:“是真是假,父皇自有明断。”
顾嫣然闭紧了嘴唇。他们想过千种万种对策,可归根到底,还是要皇帝相信才是。眼下双方都没有证据,可皇帝的疑心却并不需要实证。如今的情形,说到底是于周鸿不利的,因为齐王一党要的也只不过是皇帝的疑心罢了,而他们想要打消皇帝的疑心,却必须得提出有力的证据来证明谢宛娘在说谎。
最好的证据,当然就是江北谢宛娘的婆家。可是人既然已经进了京,江北那家人自然也不会留在江北了,倒是青云庵里预先安排下了证人,足以证明谢宛娘是去年十月进的庵。那么,还有什么证据呢?
顾嫣然心里急速地盘算着,忍不住转眼看了谢宛娘一眼。从当初谢宛娘在顾家有难时便带着东西逃了,便可见她人品不佳,更不必说后头那些贪恋富贵的举动了。但她和周鸿都没想到,谢宛娘真能卑劣如此!早知道,当初实在该一碗药灌下去……
谢宛娘在顾嫣然的目光下缩了缩身子,双手下意识地护住了小腹。顾嫣然冷冷地盯她一眼,刚要转回头去,却忽然脑海中灵光一闪——小腹!方才她提出叫太医来诊脉,谢宛娘反应激烈……这,这其中莫非是……
“谢氏,这样说,你是一口咬定我并未将你遣嫁,而是送进了青云庵?”
“是。”谢宛娘低了低头,声音却很是清晰。
“那你在青云庵这些日子,都见了什么人?”
“什么人也没见!”谢宛娘忙道,“奴婢一直被青云庵的姑子看管着,好容易今日才得逃出来——”她说着,急急伸出一只手,“奴婢在青云庵里整日都要做针线,哪有见什么人的工夫?陛下若是不信,看奴婢手上的茧子便知。”
顾嫣然看她一只手伸出来,另一只手还捂在小腹上,心里又多了一分把握,冷笑道:“我看你是失心疯了,还是请个太医来诊诊脉罢。”说罢转向皇帝,“陛下,倘若太医说谢氏心神清楚,臣妇便无可辩驳了。”
“不,不!”
谢宛娘只说了两个字,皇帝已经摆了摆手:“也罢。传太医!”想了一想又补充道,“多传几个来。”
周润眉宇间已经露了一丝笑意。便是来十个太医,谢宛娘也是神智清楚的,除非周鸿能买通太医院所有的太医!
因为皇帝一直抱病,太医院当值的太医都比平日多,这一传,呼啦啦来了六个。皇帝也不等他们行礼便将手一摆:“给这妇人诊脉,看她是否有心神不清之症。”
“不……”谢宛娘的拒绝十分无力,六个太医轮番替她诊了脉,又低声议论了几句,才由为首的回禀:“陛下,此妇人神智清楚。”
“平南侯夫人,你还有什么说的吗?”这下,连齐王妃也有些压抑不住了。
满殿皆静,都等着顾嫣然回答。顾嫣然并不理齐王妃,却转向太医道:“请问诸位太医,除了并无神智不清之外,此妇人脉象可还有异?”
“平南侯夫人,方才你说的话这样快便忘记了?此时此刻,又扯什么别的?”齐王妃冷笑着道。既然没有神智不清,那还能诊出什么别的脉象来证明谢宛娘是说胡话呢?
为首的太医先看了看皇帝,见皇帝并无阻止之意,这才答道:“此妇有喜脉,大约有孕近二个月了。”
大殿中众人都是微微一怔,有些人尚未琢磨过来,李菡却已经轻轻舒了口气。
“陛下明鉴。”顾嫣然膝盖已经快要麻木了,挣扎着又转向皇帝,跪得笔直,“谢氏自言被臣妇送入青云庵,日日做针线,只有几个姑子看管,并未与外人相见,则身孕自何而来?”
齐王妃和周润的脸色都变了。千算万算,却未算到这谢氏居然有了身孕!齐王妃还想说什么,顾嫣然却不容她说话,继续道:“谢氏既有身孕,可见所说青云庵一事皆为谎言。分明是被臣妇遣嫁江北之后有孕,却不知被何人自江北又复送回京城,在青云庵外演了这一出戏。”
大殿之中一片寂静,只有顾嫣然的声音清清楚楚:“谢氏是如何回到京城,臣妇并不想追究。臣妇只想知道,她将侯爷的庶子指为蔡氏血脉,究竟是意欲何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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