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嫣然一摆手止住丹青,淡淡向牙白道:“看来,你是自己寻了一条出路了?寿王殿下方才派人来请侯爷,想要你去王府伺候。”
牙白一颗惴惴不安的心,到了这会儿才猛地落到了实处,低下头去弱声道:“奴婢并不敢做什么,只是在那边偶然遇到寿王殿下,奴婢是怕失了礼数惹恼殿下,才虚言应付几句。若夫人不喜,奴婢就……”
顾嫣然不耐烦听她多说:“你既有好前程,我有何不喜的?去收拾收拾吧,你的东西都能带走,我再给你两百两银子,主仆一场,好聚好散,去吧。”
牙白扑通一声跪下:“夫人,奴婢并不是要背主,奴婢情愿伺候夫人——”
“你若再说,我就叫人去对侯爷说,不要答应寿王殿下了。”顾嫣然一句话就把牙白后头的长篇大论堵了回去,示意丹青拿两张银票给她。牙白跪在那里满脸无措地呆了片刻,到底还是给顾嫣然磕了个头,接过丹青递过去的银票,爬起来退出去了。
丹青冲着门口啐了一口:“都另攀高枝儿了,还在这里表什么忠心!”
“不必动气。”顾嫣然倒是很平静,“这样也好,送她走了,既全了主仆之义,家里也能安生些。”至于去了寿王府是不是就能过上牙白想要的日子,那就不是平南侯府该关切的了。
周润刚刚跟母亲哭诉完沈碧莹有孕的事,就听丫鬟说寿王开口讨要了顾嫣然的陪嫁丫鬟,顿时打翻了手中的茶盅:“他,他竟然——”今日是她回门的日子,夫君却公然向长房讨要丫鬟,这简直是明晃晃地在打她的脸!
“莫急!”沈青芸也是怒气蹿心,但随即又按捺了下去,“一个贱婢而已,不值什么。如今最要紧的,是不能让碧莹把孩子生下来。”
“母亲,长房安的是什么心!”周润只觉自己简直是腹背受敌。
“长房那里,娘一定不会让他们好过的!”沈青芸只得安抚着女儿,“你莫为这些闲气分心,先管那最要紧的。碧莹虽说怀上了,但要生下来还得七八个月。若是这段时日里你能怀上最好,若实在怀不上,那就留子去母!”沈青芸目光一冷,“你是皇上下旨赐婚的王妃,谁也越不过你去,牙白那样的贱婢无须急着对付,等王爷对她没了兴趣,还不是随你怎么处置?倒是碧莹那里,是上了玉牒的侧妃,你定要小心,万不可鲁莽行事,倒落了把柄在她手中。”
春夏之时,往往是京城喜事扎堆儿来的季节。
五月里,韩家连办了两场喜事,还有一场丧事。
先是宜春侯世子迎娶了大姑娘韩绮,在大姑奶奶回门那日,郑家娶走了二姑娘韩绢。之所以亲事办得这样急促,甚至将回门与出嫁合在同一日办,是因为二姑娘回门之后的第三日,韩老夫人便过世了——以她中风之症,能硬生生拖到这一日,已然是极不容易了。
因为身怀有孕,顾嫣然既不宜去参加喜事,更不宜去参加丧事,只能听林氏向她描述韩家这几桩红白之事的场面。
“宜春侯世子也是相貌堂堂,送来的聘礼是二十四抬,虽说是迎继室,倒也算十分堂皇的了,只是年纪有三十岁了,略大了些儿。”自从顾家全家去了福州,林氏便做了娘家人,时常来看望顾嫣然,“郑家那小公子才十七,倒是俊秀规矩,看起来待绢姐儿也不错。”
想起韩绮回门那日的神态,林氏微微有几分讥讽地笑了笑:“求仁得仁,这两桩亲事,看起来倒也都合了人意,你姨母也就没什么心事了。老夫人临终有话,叫磊哥儿扶柩回乡,正好明年在家乡参加秋闱。且老夫人口述了一封信,请族里要好的妯娌替磊哥儿说一门稳妥的亲事,但要等晋哥儿定亲之后才好成亲。”
“那姨父和姨母,难道不回乡吗?”却把韩磊的亲事托给韩氏族里的人?
林氏淡淡一笑:“也还是要回乡的,不过老夫人的安排总归妥当些。”韩老夫人是怕孟素兰不肯好好给庶子挑一门亲事,依林氏对孟素兰的了解,这顾虑并不为过。
“如此说来,表哥要独自留在京城了?”
“怎么是独自,”林氏微笑,“绮姐儿不是也要留在京城了么。”宜春侯府从前一直极为低调,今后怕是不尽然了,“倒是郑家小公子准备跟着祖父回乡去,也要再攻一年书好参加明年秋闱。过几日舅母要在家里宴请你表姐表妹们,你也过来凑凑热闹罢。”
“好呀,我还没有给表姐表妹道喜呢。”顾嫣然有几分怅然,“也不能去送老夫人一程。”
“你有这个心意,老夫人定然知晓的。”林氏握了握她的手,“如今你是双身子的人,自是不宜去的。若有什么不自在的,只管打发人去找舅母,切莫自己省事。这是头一胎,你们年纪轻轻的没有经验,不可大意了。”
顾嫣然乖乖应了,送了林氏出去,才转回来,就见小桃扶着谢宛娘过来了,不由得微愕:“你怎么出来了?”
谢宛娘这些日子苍白了些,看着倒是怯怯的更多了几分弱柳扶风的味道,福身行了个礼:“妾身上的伤好得差不多了,就想着过来给夫人请安。”
顾嫣然屏退了丫鬟们,笑了笑,“是担忧大哥儿罢?你放心,大哥儿如今好得很。”方才林氏过来,也对她讲了大哥儿。毕竟是小孩子,谢宛娘又不大照顾他,如今已经不记得亲娘了,跟新换的乳娘和嬷嬷十分亲热。大哥儿已快一岁,已经能用两条小腿摇摇晃晃走几步了,且他十分爱走,每日都要乳娘和丫鬟们扶着走来走去,偶尔摔倒了,也并不哭。林氏悄悄去庄子上看过两回,十分喜欢他。
小孩子长得快,再过几个月便又会变个模样,到时纵然将人摆在眼前也未必认得出便是当初的大哥儿,那时便安全了。
谢宛娘有些尴尬地笑了笑,她今日过来,实在没有想过来问大哥儿的事,当下从小桃手里拿过个小包袱,取出一套婴儿的小襁褓来:“这是妾给未出世的小哥儿做的,针线简陋了些,夫人别嫌弃……”
襁褓是大红色缎面的,上头绣了两只小老虎。谢宛娘的针线自是比不得针线房的绣娘们,但看那针脚十分细密,显然是用了心思的。那两只小老虎却是民间虎头鞋虎头帽所用的花样,绣在襁褓上头倒也别有几分朴拙可爱,看得顾嫣然笑了笑:“你有伤在身,怎么又做这些费眼力的东西。”
“这是妾的本分。”谢宛娘忙道,“从前因有大哥儿在,妾不能过来伺候夫人。如今因着这事儿,损了夫人的名声,妾心里实在是不安,若是不做点什么,妾只觉得无立足之地了。”她一边说,一边没有什么把握地悄悄看了一眼小桃。这些话都是小桃想出来的,只不知说了究竟管不管用,能不能让她在夫人身边多呆些时候。
顾嫣然没有注意谢宛娘的动作,将襁褓交给丹青收起来,含笑道:“你也不必这样多心,此后不要再提这话了,免得被人听见反而不好。你既有伤,先养好了伤是正经,外头那些流言蜚语过些日子自然散了,不值一听的。”
谢宛娘见顾嫣然有端茶送客的意思,心里有些发慌,随口便道:“不知良子哥现在如何了?”
因要调查吕家村之事,吕良便跟着顾运则去了福州。此事隐密,顾运则也不能随意写信回来,只偶尔隐晦地提上几句,故而顾嫣然也只知道顾运则正在暗中查探,并不知已查到了什么:“表哥在我爹爹手下做事,听说是十分能干的。”吕良虽说不上十分聪明,却是肯吃苦,肯下力气做事,如今在福州驻军里据说混得还不错。
谢宛娘怔了怔:“表哥?”
“哦——”顾嫣然想起来此事尚未告诉她,“侯爷的舅舅认了他做义子,我们也要呼一声表哥了。”
谢宛娘顿时怔住了:“这,这是几时的事?”怎么没人告诉她?侯爷的舅舅,不就是那位从羯奴那边逃了回来,还立下功劳的齐大爷么?良子哥若做了他的义子,那,那前途岂不是……
“这事儿舅舅不愿张扬,故而只是悄悄办了。”顾嫣然想了想,“大约就是那回子表哥曾问过你……”
“可,可我并不知晓,良子哥也不曾告诉我……”谢宛娘慌了手脚。若是当时就告诉她,吕良已经成了齐大爷的义子,那她——她说不定就会……
“那会儿尚未正式拜过,只是舅舅提了提。”顾嫣然不在意地道,“也是后来才请了自家人做个见证。好了,我瞧你脸色还不是太好,别急着做这些针线什么的,先将身子养好了是正经。”
谢宛娘有些茫然地告退了出来,一直走回珂轩,她还是昏昏的——良子哥……已经成了齐家的义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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