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说开就开,八点四十分通知下去,九点整人员已经到齐。会议在七楼的圆桌会议室举行,与会者皆是机关各部室以及二级单位的正职副职,当宁总经理和阚书记步入会场的时候,会议室里正如鸭吵塘般热闹,有的在咨询今天会议的内容,有的在议论关于传单的事情,看到两位高层进来,个个都收敛了笑容,一本正经地坐在位置上等待领导训话。
宁向前问田俊宇人到齐了没有,田俊宇说除了金正浩主任,该到的人都到了。宁向前点了点头,让他把复印的传单发下去,扭头对阚书记说,金主任有事在忙,我看就不等他了吧?阚书记说那就开始吧!宁向前拿过话筒,没有了以往的套话,直奔主题说道:“各位,看到面前的传单了吗?好好看一看!不知各位看过之后,有何感想?”
会议室里鸦雀无声。
“各位,都说一说吧!”见好长时间没人说话,阚书记对着话筒说道:“昨天,公司里发生了员工集体闹事的事情,夜里就有人贴了传单,这是什么行为?这是想破坏公司大好的生产局面的行为!发生这样的事情,宁总经理不会答应,我也不会答应,在座的都是各个部门的领导,我相信你们也不会答应这种事情!公司搅乱了,对大家有什么好处?在座的离开嘉信公司,你们认为自己还会找到这么好的饭碗么?”
“宁总,阚书记,您二位就下指示吧!”是否搞清了领导的意图不要紧,但是表忠心的机会一定不能留给别人,人力资源部部长“讨人嫌(陶仁贤)”就是这样的人:“需要我们怎么做,我们一定全力以赴,坚决为领导分忧!”
“是啊!是啊!宁总,阚书记,您二位就发话吧!需要我们怎么做,我们一定肝脑涂地,在所不辞!”众人纷纷跟着附和。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今天确实是我宁某用着大家的时候了!”马屁话平常听着不觉得,今天听着着实有些感动,宁向前挥手示意大家安静,说道:“今天开会的目的只有一个,希望大家围绕这张传单,提供有价值的线索,找出此次闹事的幕后主谋。”
“阚书记,宁总,请问传单是在什么地方发现的?”配送中心主任王八石(八蛋)向来以小诸葛著称,说起话来不紧不慢。
“公司的墙上,你们配送中心的仓库门口也有的。”宁向前回答。
“我们仓库门口是有摄像头的,调出监控回放一下,应该不难找出贴传单的人。”王八石自以为发现了新大陆,看着两位高层,期望得到嘉许。
“查过了!所有的监控器在同一时段内被关闭了半个小时,其他时段没有发现嫌疑人的踪迹。”宁向前神情沮丧。
王八石是宁向前的老乡,两个人都是Y市人。不仅是同乡,而且同村同组,王八石的辉煌完全得益于宁向前,宁向前对他的信任要超过在座其他任何人。
“既然如此,为什么不报警呢?”说话的人是制盐分公司的副书记“宋大炮”,他是一个想到哪就说到哪的人。
“报警的事情,我和宁总不是没有考虑过,但是这种情况属于企业内部矛盾,报了警,警察也不会介入的。”对于宋大炮的话,阚书记很不以为然的一笑,继而说道:“宋副书记,你认真动脑子想一想看,假如你是警察,你会来制止公司员工要求涨工资么?”
“是啊是啊!警察是一定不会来过问这种事情的。”不管对错,跟着高层走永远是不会错的,这是王八石为官数年总结出来的心得。
“我的意思是请警察协助查摄像头的事情,并不奢望他们能帮公司解决员工闹事的问题。”宋大炮涨红着脸小声辩解。
“那也不妥的!”阚书记摆手说道:“我们企业是搞生产经营的,内部的事情,尽量大事化小,小事化无。再说这种事情并不是什么光荣的事情,传出去也有损于国企的形象。”
“各位兄弟,大家还是围绕这张传单思考思考,看看能不能找到有价值的线索。”纠结于无用的话题只能是浪费时间,宁向前放下了总经理的姿态,直呼下属为兄弟,他抖着手上的那份传单,把大家的注意力重新引回到正题:“我看它的文采,绝不是普通人所为!起草这份传单的人的学历,我的猜测至少在高中以上,大家在各自的单位里排查排查,看看有哪些人平日里牢骚满腹,且对公司的人事制度、经营策略有不满的,把这些人作为重点的排查对象,摸清他们昨天晚上的行踪。”
宁向前的话再次让会议陷入沉寂,中层们个个把目光移向传单,故作深沉抓耳挠腮地思考起来。在这非常时刻,说自己的单位里有嫌疑对象,无疑是引火烧身,因此,大家的思考只是形式,并无实质内容。
“各位,倒是说话呀!忘了你们当初是怎么爬到这个位置上来的么?”阚书记不像宁向前那样,遇到事情就低三下四,语气里充满了责备。
“阚书记,宁总,要我说直接让职能部门查一下公司的招工履历表,把所有高中以上学历的人都调出来,逐一排查,这样岂不是更好?”说话的人是热电分公司的穆经理,他在热电分公司是老资格,经历与厂史相当,因为有着睚眦必报的个性,所以在热电分公司享有极高的威信。
“时间来不及了!”宁向前摇头说道:“只剩下明天一天的时间,公司上上下下几千号人,要调查到什么时候?再说这样兴师动众的,也容易打草惊蛇,到时不仅查不出来,反而更加助长了闹事者的嚣张气焰。”
“各位,都说说吧!”见个个不言不语,阚书记为大家拓开思路:“也不要把目光局限于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大家不妨把视界放开一些,看看自己周边所有熟悉的人,包括公司内部其他单位的人,只要大家认为有嫌疑的,畅所欲言,勿要拘泥。”
“阚书记,您要是这样说,我觉得有一个人倒是比较可疑。”说话的人是生产技术部副部长裘富贵。
说到裘富贵,有必要简要介绍一下这个人。人如其名,裘富贵一直是一个积极要求上进追求富贵的人,他是半路出家到嘉信盐化公司的,据听说他跟庄来福是表亲,真假不知道,但是他的官途比较平坦这是真的,从普通办事员,升到生产技术部副部长,前后用了不到五年的时间,因为有着强硬的后台,一般人他不太放在眼里,这一点从他平素的言行上可以看得出来。
在升生产技术部副部长之前,裘富贵一直在设备科上班,对于下面二级单位的人上来办事,他很少有笑脸,总是一副莫测高深、自高自大的嘴脸。设备科主要负责公司的设备,二级单位的设备改造、更新什么的,都要经过生产技术部设备科把关报批,进了新设备也必须由设备科验收合格才能交付基层单位安装使用。裘富贵在干设备科副科长、科长期间,差是没少出,财是没少发,但裘富贵更关注的是自己的技术话语权。公司每进一样新设备,他都会亲自赴厂家考察调研,并且随时准备一个本子向厂家的设备工程师咨询设备的结构、性能,以及该设备在其他单位使用时出现的故障特征,设备工程师的话他会一一记录在本子上,回来以后独自研究消化吸收。当购买的设备发送到公司时,设备科验收完毕,他总是不忘把设备的说明书取出存档,二级单位在设备安装使用过程中,如果遇到疑难问题想要索取说明书一看,裘富贵一般是不大情愿给的,他总是不辞辛苦亲临一线负责指导,期间还不忘奚落底下的人蠢笨无知。
“是谁?”阚书记和宁总经理同时来了精神。
“俞真卿。”裘富贵回答。
“俞真卿?”宁向前问道:“你是说采卤分公司的那个俞真卿?说说理由。”
对于俞真卿,宁向前是有印象的。
俞真卿是个电气检修工,原先在制盐分公司上班,因为孤傲清高,跟班里的人关系搞得不是太好。俞真卿的班长姓冯,是当地的土地工,人都说兔子不吃窝边草,冯班长是窝里窝外都吃,平日奉行“公司大草堆,不扯白不扯”的理念,手脚很不干净,据说冯班长家里的检修工具足够配备一个加强团的,俞真卿因此不大瞧得起他。有一次检修时,俞真卿的测电笔忘记收了,他问冯班长看见了没有,班长呛了他一句说你的工具丢了我怎么会看见?检修人员没有检修工具,就如同士兵没有了枪,电气检修是跟******打交道,没有工具肯定是不行的。测电笔本身值不了几个钱,俞真卿猜测是班长偷了,但又没抓着人家把柄,便开了单子要到仓库去领,谁知冯班长不肯在单子上签字,坚持要俞真卿自己掏钱赔,为此两个人吵了几句,最后还动了手,冯班长手虽然长,但是对自己的顶头上司一直比较大方,其结果是俞真卿被退到人力资源部重新安排工作,后来安排在采卤分公司,继续****的本行。
事实的情况是,冯班长把俞真卿从制盐分公司电气检修班撵走,并不仅仅因为一支测电笔。公司里每三年组织一次技术比武,请H市技师学院的人监考,考试分理论和实践,理论三十分,实践七十分,考试的前三名职称可破格升级技师。制盐电气检修班爱学爱动的人不多,没有谁愿意去参考,上面安排了指标,班里的人又不愿意去,冯班长思前想后,毫不犹豫地把这项光荣而艰巨的任务派给了自己不喜欢的人——俞真卿——身上。结果巧了,俞真卿瞎猫撞着死耗子,还真考进了前三,成了班里唯一的技师,这下冯班长坐不住了,本想着让俞真卿出丑的,结果反而成就了人家,自己身为班长职称仅是中级工,而班员却是技师,太危险了!所以除之而后快是必须的。
到哪里上班都是干工作,俞真卿并没有因为离开制盐分公司而有什么纠结,依旧酷爱他的书法,上班时手中总有一本书法书,一有空闲便拿手中的钳子、改锥在地上写写划划,琢磨运笔技法。字儿写得好,难免有人打他书法的主意,嘉信盐化公司自从成为G省盐业公司的一分子,省国资委举办的一些活动当然是要参加的,譬如书画比赛,隔两年就会举行那么一次,任务层层分解,G省盐业公司给了嘉信盐化公司指标,这时就有人想到了俞真卿,说他的书法不错,足可以替公司应差。
对于公司分派的任务,俞真卿是不大情愿完成的,但是端人饭碗受人管,为了以后少穿小鞋,他也就没有拒绝。他是一个对艺术比较严谨的人,既然答应的事情,就会努力去做好。那次俞真卿写的是行楷苏轼的《赤壁赋》,一共写了十多幅,总算挑出一幅自己满意的作品准备上交。结果单位要稿的那天,他去参加了公司组织的一年一度的职工旅游,当时身在外市,而宣传部门的人电话催得很急,没有办法,俞真卿只好打电话给老婆,让她把自己在书房里写好的书法作品递到单位。老婆在案几上看到有十多张书法宣纸,不知道是哪一张,本想打电话去问俞真卿,一想到电话打到外市要收昂贵的漫游费,她不想浪费钱,便随便抽了一张送到了嘉信公司。
一个月后,书画评比结果出来了,俞真卿为公司赢得了荣誉,拿了书法一等奖。宁向前特地打电话给他,向他表示了祝贺,并亲自用车带着他到省里去参加国资委的员工才艺颁奖仪式。在省国资委的宣传长廊上,到处都贴满了获奖者的杰作,俞真卿的书法被排在了书法奖项的第一位。当俞真卿看到自己的大作时,他就傻眼了,因为他发现墙上的书法根本不是自己当初挑出来的那一张!毫无疑问,是老婆拿错了!眼前的这一张书法,是俞真卿所写的十张里最不满意的一张,原因是在字体的间距结构上把握的不是太好,且在运笔时没有一气呵成的那种豪放的气势,最最重要的缺陷是书写时漏掉了一个字,“清风徐来,水波不兴”的“不”字给漏写了,这是一个不懂书法的人都能看出来的败笔,而自己的作品居然被评为了一等奖!俞真卿有了一种被愚弄的感觉。但是,他谁都没有说,颁奖典礼上,他像喝醉了酒似的上台领了奖杯。颁奖结束,宁总说自己有事要先回公司,嘱咐他可以在省城玩几天,费用由公司报销,俞真卿当即谢了宁总经理的好意,跟着他一起回来了。
回到家里的第一件事,俞真卿就是找出案头所有的书法作品,一把火将它们烧成了灰烬。
俞真卿的书法出了名,找他写字的个人也多了起来,有来求写生意匾额的,有来求写福禄寿喜的,有为孩子求写励志的诗词歌赋的,也有附庸风雅之徒求字挂在家里装饰门面的,俞真卿是个倔脾气,他是看得顺眼的人就给写,看得不顺眼的一概拒绝,不管其职位高低。为此,他是得罪了不少人,裘富贵就是其中一个。
“我怀疑就是他!”裘富贵说道:“别看这个人平时沉默寡言,但是据我所知,他的牢骚还是不少的。我曾经到采卤分公司指导过数次设备安装,每次见到他不是捧着一本书在看,就是握着手机看电子书,由此可知他的文化水平是不低的。最值得可疑的是,他自恃自己的书法造诣极高,一贯瞧不起身边的人,对公司的经营方针、经营策略也常有诋毁之言,这样的人是最可疑的。”
裘富贵的猜测多少有些牵强,说穿了他只是私心在作怪,借机公报私仇。他和采卤分公司的汪经理一直不太对劲,其实两人之间并没有实质性的利害冲突,仅仅是相互瞅着对方的言行不顺眼而已,加上上次找俞真卿要字吃了闭门羹,这次正好利用机会一石二鸟。
“裘副部长,你的怀疑要有根据!”汪经理是个大炮筒子,脾气急躁,也是个眼里揉不得沙子的人,见裘富贵盯上了自己的一亩三分地,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信口雌黄,血口喷人,狗咬虱子——瞎嚼可不行!”
“汪经理,我怎么狗咬虱子瞎嚼了?俞真卿文化水平高,书法写得好,本来就符合阚书记和宁总说的嫌疑条件嘛!”当着众多的中层被骂,裘富贵的脸色有些挂不住,他搬出了两位高层做挡箭牌。
“嘉信盐化公司文化程度高的人多了去了,你凭什么就怀疑是采卤分公司的俞真卿?要我看,你的文化程度也不低,干嘛不怀疑你自己?”汪经理虽然是个粗人,讲话却扣得住理,他接过裘富贵的话茬反驳道:“要说书法写得好,你睁开眼睛看看清楚,传单可是打印机打印的!如果传单是手写的,还用的着你来操心么?公司领导安排人调查一下笔迹,不就真相大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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