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衡的动作一顿,无意识绷起的表情柔和下来,他在黑暗中露出一个无声的笑脸,低低地“嗯”了一声。
他们渐渐长大,他与镇北侯府来往得多了,老夫人便特意在镇北侯府朱定北的院落旁收拾出一个客居给他留宿用。已经很少像十一二岁那时的亲密无间,先前在宁家因为梁老夫人的缘故两人才再度共处一室,而今因为这场海祸,宁衡才重得这个机会。
朱定北前世活在军中,和将士同吃同住也是常事,因此大大咧咧地没觉得有什么。有此番感慨,还是因为方才情绪不好被十七岁的少年安抚,心中生暖,才不由自主地叹息了句。
他又说:“上一次就不该轻易放过那两个人,回头让你们不管用什么手段,也要让李甲李乙言无不尽。到底是什么缘故让李家竟然不惜毁了大靖,我倒是很想知道。”
“嗯。”
“阿衡……”
朱定北还要再说,宁衡捂住他的嘴,低声道:“长生,我都知道。睡吧,不会有事的。”
“唔,你可不要轻敌。”
“我不会。”
朱定北于是不说话了,闭嘴无声,过了两刻匀长柔顺的呼吸便轻触在宁衡的鼻息之间。
同一时间,洛京皇宫,景阳宫。
“咳咳。”
沉重闷痛的咳嗽声在寝殿中断断续续,守夜的红蕊姑姑带着大宫女春夏,听着便觉揪心。
春夏是黄贵妃的赔罪,对她现在所经受的痛苦更加感同身受,忧心忡忡地道:“娘娘这么下去,可怎么是好。”
陛下,就连四皇子都不能够让贵妃娘娘心中宽慰,她们这些伺候的人更无计可施。但让娘娘再这么病下去,她真怕……有个好歹。
红蕊姑姑是景阳宫的掌事姑姑,此时也微微叹了一口气,道:“咱们尽心服侍就是。”
“姑姑。”
殿中传出一声虚弱的声音。
红蕊姑姑赶紧带着春夏上前,跪着问道:“娘娘,您有何吩咐。”
“扶我起来。”
两人连忙起身,春夏将帘帐挂起,红蕊姑姑将她扶起。黄贵妃问道:“什么时辰了?”外面的天光还没透进来,可见并未过去多少时候,可她已经觉得熬了太长时间。果然,红蕊姑姑道:“丑时五刻,娘娘您才歇下半个时辰。”
说是歇下,其实也未睡着。
黄贵妃苦笑一声,“躺不下去了,扶我到堂前吧。”
“娘娘,这可使不得。”红蕊姑姑心疼道:“您金枝玉叶,如何能这样自伤。若是让陛下和烨王殿下知道了,该有多难受。您不为自己的身体着想,也请顾念四殿下,您这一病,他眼看着瘦下去,同娘娘母子同心,定是不好过。”
这么说着,黄贵妃比她更快地掉下眼泪。
母族出了这样的事,比阮淑妃家里还要不堪。她几乎没脸活在世上,每时每刻,都想起祖母,母亲,姑嫂姊妹,甚至是年幼的侄女,备受欺辱的死状,她又痛又恨,天之骄女再也没有骄傲的底气,似乎每个人看她的眼神都带着一股肮脏。若不是嫔妃自戕是灭九族的大罪,她恨不能跟着族中女子一起死去。
黄家嫡系就这么败了,那些旁支中也没有可以撑起家业的人,眼看着世代基业就要风雨飘零,黄贵妃想到因此被连累的儿子,更觉悲从心来。
母族的不光彩,她这个贵妃娘娘同受己身的屈辱,都让他抬不起头来。
她恨啊,恨不能将那些暴民全都杀光。可是她知道,就算有陛下为他报仇,也再也回不去了。死去的亲人不会复活,印在身上的屈辱不会褪去,还有陛下的恩宠也将失去,储君之位与儿子也将失之交臂。
每一个,都在打击她活下去的勇气。
红蕊哽咽地说不出话来,不管此时是心疼贵妃还是悲悯自己前途未卜的命运,她眼中的哀伤仿若实质。
春夏忍不下去地哭起来,她跪在贵妃身前抱住她的腿,哀求道:“娘娘,您一定要振作起来!只有您能给老爷,给老太君夫人们报仇了!四殿下也只有您了。您难道舍得让殿下在四面楚歌的情形下还失去您吗?娘娘,为了殿下,您一定要振作啊!您还是宫中的贵妃娘娘,就是皇后也不能越过您,陛下心中有您,您忘了您曾经的期许了吗?还有那么多事情没做,您不能输,更不能让殿下输啊!”
这话可以说是大逆不道,但此情此景,她的口不择言却让贵妃心中生出一股孤勇来。
是啊,她不能输!
谁也不能让她低头,那些把屈辱加在她身上的人,她必须狠狠把那些人踩在脚下!只要烨儿登上皇位,谁还会记得黄家所受的屈辱,黄家的门楣谁敢看低?
贵妃眼中迸发出求生之意,红蕊姑姑跟着哭,压低的眉眼之中却闪过一丝冷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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