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鸾。
我哥没了。
我字字听着真切,却仿佛陷入了一种幻觉一般。
反应了许久,只觉得胸中轰然一声如同山崩海啸一般的颓然之声,脑子一懵,脚下竟然忽然打软了一下,还好被韩说一把扶住。
“你说什么?什么叫没了?王孙他去哪了?”我脑子发晕,脚下有些悬浮,踉跄着撇开他的手向里走去,却又被他一把拦住。
我怔怔地转过头去看他,我觉得我还没有真正听懂,可大颗的眼泪就悄无声息地落了下来。
他一脸死寂地望着我,没有丝毫开玩笑的意思:“你别进去了……别惊了我父亲,母亲。他们还没有缓过来……”
他的声音那样轻缓,却像是从我心上狠狠剜去一块。
“韩说,王孙他是奉旨入宫的,王太后……对,是王太后的懿旨……”我慌忙再次抓住他的衣袖,像是抓住了最后的一丝希望一样:“他进宫去了,阿说,他在宫里……”
他的眼睛愈发猩红了起来,声音绝望又冰冷,许久才一个字又一个字简单地说道:“我哥就是被王太后处死的……宫里来旨了,太后秘密处决,还下令我们不许发丧。”
怎么会?
明明他今天早上,他还在斟酌研究匈奴地形图。
我还陪在他身边,他还义愤填膺地跟我分析汉匈局势,雄心壮志,慷慨凌云。
后来,太后懿旨传来,他起身要走,出门前又拿我逗趣了一番,还跟我约好,过几日的重阳节要一起的事情。
怎么会?怎么会?
我觉得心头仿佛像被千刀万剐了一般,顺势瘫软到了地上,眼泪与暴雨后的水潭又一次浸湿了我原本就湿透了的衣衫,怔怔听着庭院深处传来的悲泣之声却丝毫无能为力。
这一切都无比真实。又无比虚幻。
许久许久,我觉得眼泪已经流干了,眼眶灼烧地发痛,强忍着炫目的头晕问道:“到底是为什么,太后为什么要这么做……”
韩说僵持了一会儿,才缓缓俯下身来,单膝跪地,与我四目相对。
“懿旨上说,我哥与永巷宫女有私情,□□宫闱……”他漆黑的眼睛似乎透不出一丝光来。
“私情?”我冷笑一声,不由鼻子一酸,两行泪又落了下来:“王孙的心思谁人不知,除了他十哥,他心里可还会有什么私情?”
他望着我,思忖着沉默了须臾,才幽幽地开口:“懿旨上还说,他私自带婢女出宫……”
私自带婢女出宫?那岂不是在说那夜?
我的眼睛不由地睁大,怔怔地望着他。
原来,都是因为我!
我只觉得晴天霹雳。又泪如雨下,放声痛哭了起来,胸腔中的悲痛如同漫天席地的洪水一般将我淹没。
我还记得那夜。
他于漫天流萤之下一袭白衣,翩然玉立的样子,月光皎洁,落在他发梢眼角,幽幽地望着我,问我,可喜欢他送我的这漫天的“星火”。
后来他拉着我,登上瞭星台上,远空的风灌满我们的衣袖,那一刻,我甚至有幻觉,以为我们要振翅于甘泉宫中那漫天的星海中去。
我在那时不禁回过头去望他,他却只是望着星海斑斓,微微出神的样子,那一刻甚是静谧又美好,时光仿佛隽永又绵长。
我甚至还记得,他欺负我时,嘴唇的温暖和眼中的绝望。
最后他带着忧伤的浅笑慢慢靠近我,眼神却显得幽深又莫测,凑在我的耳边说要再狠心为你做一次决定。
我还没反应过来,便被他抬手击昏了。
一切都历历在目,可是你却告诉我,他已经不在。
我似乎想到了什么,慌忙爬起身来,裙角扬起水花也不顾,径直向那哭声处跑去。
可刚跑了两步,却被身后人追上来的人一把狠狠地抱住。
“你放看我,我要见王孙,韩说你放开我!”我手脚并用,奋力挣扎,想要逃离他臂弯下的桎梏,去见那堂内的人。
他此时定是在等我。
“阿鸾。”背后人温柔在我耳边轻唤了一声,我只觉脑子一懵,脊背瞬间僵死。
那声音,不是韩说。
他的气息慢慢涌上来将我围绕起来,我因为巨大的悲痛竟在此时才回过神来,方才还鼓足劲儿挣扎的身体颓然间像是被抽走了最后的一丝力气。
是他。
我听到韩说在我身后起身的声响,他缓缓行至我面前,目光幽深地望着我:“我哥他……没有回来。”
我只觉得一股刺骨的寒冷从脚底而起,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望着他:“什么叫没有回来?”
他猩红的眼睛望着我,倒吸了一口气,像是想要强压住心中的悲痛,沉默了半晌,才轻声说:“秘密处决,又不许发丧,尸首自然是不会送回来的。”
须臾他又残忍地补了一句:“我好羡慕你,至少还见了他最后一面。”
若不是身后人的支撑,我怕早就坚持不住,再次摔倒在地上了。
我的衣衫全然湿透,寒冷将我紧紧裹挟。
那个人沉默地站在我的身后抱着我,除了也被我弄得浑身湿透外,却永远不可能再温暖我半分。
永远都不能。
我们僵持了许久,直到我觉得自己已经心如死灰,忽然听到身后一阵马蹄原地踱步的声响,还不时发出郁闷的短啸声。
“你放开我。”我微怔,背对着他,轻声道。
身后的人微微一怔,没有丝毫的反应。
我抬起手来,一把抓住他紧紧搂住我的坚实的手臂,指尖用力,几乎要透过衣袖嵌入他的皮肉,绝望又无比坚定地又说了一遍:“放开我。”
他迟疑了片刻,慢慢松开了原本紧紧环住我的双手。
我转过身去,看也不看他,径直向着韩府的门前走去。
青鸾正站在那里等我,它一个人总是不甘寂寞的,站在那里愤懑摇头晃脑着,我一靠近它,似乎就辩出了我的气息。
它跟我在草原上颠沛的那些日子似乎一下就被回忆了起来,我抬手起手来拽住它的缰绳,轻抚着它的鬃毛,把脸贴在它的耳边小声嘤咛了一句,不让任何人听到。
“青鸾,为何我逃离了草原,却依然逃不开宿命呢。”
它不知是听懂了还是没有听懂,在我脸庞喷了口热气。
“到最后,我还在只有你了。是我不好,把你带到这里来,让你成日被关在槽枥中,也有许久没有出来驰骋了吧。你原谅我,我自己都身不由己。”我抬手,把它的脸轻轻地抱起来:“你愿意陪我去找他吗?我知道他在哪……他一定在那里等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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