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笑了笑,小心翼翼的道:“奴才本来不想收的,不过皇后娘娘开口,奴才也不能拂了宁良媛一番好意。”
太子抚着腕间佛珠,眉目沉静,不见丝毫慌乱。
八皇子抿了抿唇,小心翼翼的道:“小嫂子自来天真烂漫,父皇请不要怪责与她。”
“你倒是喜欢你那小嫂子。”
万历帝哼了一声,将那靛青色的荷包打开,啪啪几声,里边的金裸子便落在了桌上。做成葫芦样式的,圆圆的六七个,摆在桌上,看起来颇为憨态可掬。
万历帝又笑了笑,道:“这姑娘,还是小孩子心性了,和他父亲一个样。”
又与平安道:“你们良媛出手这么大方,日后你怕是要发财了。”
平安心里一松,嘿嘿笑道:“奴才的东西不都是皇上的。”
万历帝哼笑:“朕还会贪你们这点东西?”将空荷包丢在他身上。
皇上这么说,也就是表示他并不介意珍珠讨好他身边之人的行为。八皇子和九皇子相视一眼,皆看出了双方松口气的味道——他们小嫂子胆子可真大,这种话也敢说。
太子一直没说话,万历帝瞧着他,奇怪道:“你不是喜欢那宁良媛吗?怎么不为她说话。”
太子道:“小姑娘之语,父皇您又怎么会放在心上?”
万历帝大笑,指着他道:“还是太子知朕矣。”
大皇子垂下眼,心里哼了一声。不过是因为父皇自来待太子与他们不同,自然觉得太子处处都好。
太子伸手拿着酒杯吃了一口酒,分明是一派热闹的气氛,他身上却像是蒙了一层冷冷的月色,仍是清冷疏淡。
这场家宴一直吃到亥时中才散,皇后早吩咐了底下人备了解酒汤,散席之时,给太子等人一人灌了一碗。
万历帝已经醉了,直接便在椒兰宫歇息了,珍珠吃得小脸红扑扑的,一从屋里出来,便被外边冷风吹了一脸。白天还觉不出,到了夜晚就知道什么叫夜凉如水了。
太子被许久扶着走了出来,珍珠快步走过去,瞧了他一眼,看不出来醉或没醉,便问许久:“殿下吃了多少酒?”
许久苦着脸,道:“殿下等人,一共吃了十壶酒!”
珍珠咋舌,忙伸手将太子扶着,忧心忡忡的道:“等会儿又会头疼了!”
伸手摸了摸他的脸,有几分烫,近了还能闻到一股绵长的酒香味,夹杂着他身上干净的气息,形成另一种醉人的味道。
“殿下!”
声音幽幽,太子妃双目含泪,站在不远处静静地看着太子,略微削瘦的身体在夜色里更显单薄。
太子瞥了她一眼,揉了揉头,淡淡的道:“许久,派人将太子妃送回去。”
说完,他扶着珍珠的手慢慢的往椒兰宫门口走。
太子妃咬着腮帮子,美目泪光盈盈,带着一股愤恨。
“妾身陪着殿下!”
她快步走到太子身边,抬起头柔声道。
太子没有看她,觉得身体有些发热,缓步往前走。他一只手握住珍珠软绵绵的手,目光在她粉嫩娇艳的手指上掠过,觉得身体更热了。
“你胆子倒是大,竟然敢这么说话,也不怕陛下怪罪与你。”
皇后宫里一棵桂花还开着零星几朵花,原本已经全谢了,没想到这时候竟然又打起了花苞,虽然只是枝头上零星挂着几朵,但是香味却很足。
珍珠侧头看他,想了想就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有些不好意思的道:“陛下威德深远,如果我讨好他了,那就没人敢欺负我了。”
顿了顿,她又认真道:“这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我爹说了陛下是明君,一定不会怪罪与我的。”
皇帝是这宫里权势最大的,无论是谁,都想入了他的眼,讨得他的欢心。而他身边平安等伺候的人,自然免不了也要讨好。这种事情,大家都是心照不宣的,太子清楚,万历帝心里更清楚。
的确如珍珠所言,这没什么好见不得人的。只是因为大家想得太多,不免战战兢兢,小心翼翼起来。而珍珠,她只是单纯的想讨好万历帝,心里没那么多弯弯绕绕,想得就简单了。
而她这话,也不是私底下悄悄与平安说的,她说得这么光明正大,其他人,还真不好说什么。
太子摸了摸她的头,道:“宫里比你想的还要复杂,你要知道什么是祸从口出。陛下这次不生气,并不代表下次他也能宽容。”
珍珠瞪着眼睛,咬着唇有些慌了,自我安慰道:“皇上是千古名君,肯定不会和我计较的。”
说着,她想了想,巴巴的看着他,问道:“殿下,如果皇上真生我的气了怎么办?我要不要送点吃的,讨好他啊?”
太子拍了拍她的头,道:“放心吧,皇上没生气。”
珍珠那话,说来并没什么,只是雷霆雨露,皆是君恩,皇上的心思,谁又能摸得准呢?有时候你觉得没什么的话传到对方耳中,或许就惹他生气了。
在这宫里说话,一定要小心又谨慎,三思而行,方才是正理。
*
万历帝坐在罗汉床上,身后他的贴身太监安公公小心翼翼的给他揉着头,在他前边,平安跪在地上,将刚才珍珠与太子的话一一说来,一个字也没落下。
说完之后,气氛安静了好一会儿,半晌万历帝才开口道:“太子……实在是太过小心呢。”
说着,他心里不由一讪。不仅是太子,这宫里又有谁面对他不是战战兢兢,小心翼翼呢?
说着,他下意识的想捏一捏腰间的玉佩,然后。
“……朕的玉佩呢?”
安公公觑着他的表情,小心翼翼的道:“陛下,您的玉佩,您刚才在宴中,赏给了太子爷身边的宁良媛。”
万历帝:“……”
他,怎么不记得了?那可是他的,心爱之物,连太子,都没舍得给了。
“太子,真是……”
竟然趁着他醉酒的时候把他的心爱之物要去了,他一时间不知道怎么评价这个儿子了,以前怎么不知道他这么坏了?
吸了口气,原本还打算赏珍珠的心思也没了——得了他这么好的东西,还想让他再给?做梦!
*
太子妃扶着雨落的手慢慢跟在后边,看着前边那对璧人的身影,隐在袖子里手狠狠地掐着,心里又不免有些悲哀——她和太子之间的距离,什么时候竟然这么远了?
有心想与太子说些什么,可是觑着他冷硬的侧脸,太子妃便不知道说些什么。
从来都是如此,太子这个人,既淡又冷。每次与他在一起,她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不知道他喜欢什么……
你很难,与他亲近起来。
想到这,她的目光不由落在他身畔那位宁良媛的身上。
不是她的错觉,只要与这位宁良媛在一起,太子爷身边那股萦绕不去、令人不敢接近的清冷都会散去大半,他看着她的目光,是那么的专注,即使有时候只是漫不经心的一眼,落在她身上,都会不自觉的温柔下来。
可是,为什么他温柔的对象不是自己?
太子妃心里又妒又嫉,又羡又恨,搭在雨落手上的手忍不住握紧,修剪成好看的月牙形状的指甲嵌进她的肉里。
雨落吃痛,抬眼。
两旁灯笼高悬,烛光模糊,略显昏暗的微光落在她的脸上,竟显得有几分可怖。雨落垂眼,只觉得心里发冷,不敢再看,只专心于二人脚下。
“殿下,可要到我院子里坐坐?”
一个路口,太子妃拢了拢袖子,素手抚过鬓角碎发,压着心里的羞怯,轻声问。
她站在夜色里,笑得温柔羞涩,似乎如他们新婚之时。
太子突然有些恍惚,却又很快的回过神。
“你早些歇息吧。”
他的语气淡淡的,珍珠抿唇抬头看他,只看得见他光滑的下颔,隐在阴影里的半张脸。
太子妃注视他离去,脸上羞涩的表情敛下,抓起腰间的佩环往地上执。鸳鸯戏水的玉佩被她扔在地上,上边的两只鸳鸯碎开,不再成样。
“太子妃,您别生气。”
“啪!”
雨落开口想安抚她,却被她一个耳光狠狠的打在脸上,在这深夜里,这声耳光如此的响亮而又刺耳。
雨落无措的看着她,觉得有些茫然。她越来越不能将这个满身戾气,脾气暴躁的女人和她书香满身,温雅可人的小姐重合在一起。
太子妃突然咯咯一笑,道:“我才不生气了!”
在黑暗里,她的笑声犹如鬼魅,一张脸削瘦,带着一丝不正常的涨红。
*
大概是饮了酒,太子的手有些热,与珍珠交握着的地方甚至渗出了一层热汗,黏黏腻腻的,却没人说要放开手。
碧玉七个不远不近的跟着,太子身边除了许久,还有四个贴身太监,都是新提上来的,还有一个是珍珠认识的,以前经常被太子派来给她送东西的赵圆。
“在想什么?”
沉默中,太子突然开口问。
珍珠回过神,抿唇露出浅浅的一个笑来,抬头看着他,星眸似乎蒙着一层浅浅的柔光,让她圆润的一张脸更显细腻,容色娇艳。
“我只是想,要更加喜欢你,这样你也会更加喜欢我的。”
这样,你就会完全将太子妃忘了。
珍珠觉得自己,可真是一个自私的人,这种自私的念头,还越来越清晰。
“怎么突然这么想?”
太子垂下头看她。
两人的手握在一起,珍珠甩了甩,然后停下脚步,伸手抱住他的腰,将头搁在他的胸口上。
“玄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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